猛地，画面忽然变了，天海那迷死人的微笑不见了，那张脸，变成那么冷漠，那么阴沉.

腾地一下，陆平坐起来，天，已经亮了.

迅速看了一下时间，糟糕，已经七点半了.

五分钟内，陆平洗漱完毕，去食堂买了一个包子，一边啃包子，一边向妇科病房跑.

七点五十五，陆平赶到了办公室，往常一贯轻松热闹的办公室弥漫着一股安静一股压抑.

“华光医院成立这么多年来，病人死在手术台上的没有几例，这种事发生在我们科室，我觉得是和我们平时工作不严谨，只图一个效率有关系，以后，我们要改正...“

科主任在那里训话，所有人都低着头听.

往常五分钟的早会，这一次持续了半小时，科主任足足训了二十分钟的话.

“好了，大家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终于，早会结束了，大家逃命一样的纷纷散去.

“哎，平平，那个32床病人真的就死在手术台上了?“迟娜抱着病历夹子，凑到陆平耳边问.

陆平黯然地点点头.

“哎，不知道家属会闹成什么样子呢?“迟娜叹了一口气.

会闹成什么样子?陆平猜不出，不过，能做的她们都已经做了，结果，就只能慢慢等了.

九点半的时候，办公室来了几个人，把吕月娟的病历提走了.

看来，张大成是真的告到了法院.

接下来几天，陆平总是提心吊胆的，像是等待审判结果的犯人.

陆平知道，她只是个实习医生，就算这次事件被定性为特级重大医疗事故，承担责任的是郑大夫和凌大夫，她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可是，她心里就是放不下.

“哎，哎，听说了吗，郑大夫那件案子结果出来了.“

“什么?“陆平立即抱着病历夹子跑过去:“结果怎么说.“

小护士看着陆平，回答:“被定性为医疗意外，不算做医疗事故.听说，肿瘤有45cm那么大，这么一个罕见的巨型卵巢肿瘤手术，发生意外也是难免...“

居然连医疗事故都不算，这对医院来说是个好消息，可是陆平听了，心里反而闷闷的.

定性为医疗意外的话，张大成一分钱也拿不到了.

把病历夹子放回病历夹子上，陆平拿着换药包去给32床病人换药去了.

如今，32床来了个新病人，是个子宫肌瘤病人，三天前做的手术.

审判结果没出来以前，郑大夫还是和以前一样接诊一样做手术.

不过，一个子宫肌瘤切除术，以往郑大夫三四十分钟就搞定，这个病人，她花了一个多小时.

给病人换好药，陆平正收拾东西，病房里进来一个人.

是张大成!

陆平的手顿在了那里.

张大成看见陆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弯腰，把床下一个大口袋拉了出来.

那是吕月娟留在病房的东西.

拉开口袋拉链，张大成翻了翻里面的东西，不过是老太太的几件衣服，每一件都是又破又旧的.

“我妈辛苦一辈子，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非常突兀的，张大成说了这么一句.

陆平抬头仔细看，张大成的眼角似乎湿润了.

拉上拉链，张大成提着大口袋，走了.

“小大夫，我老婆子一辈子没照过相，你能不能帮我照一张，要是我死在手术台上了，这辈子岂不是连个照片都没有.“

猛地，陆平想起了老太太生前的这句话.

放下手里的换药包，陆平追了出去.

“张大成，你等等.“

张大成停了下来，转身看着陆平，眼里有几分疑惑.

陆平掏出手机，点开相册:“这是我给大娘拍的照片，你有微信吗，我给你发过去.“

张大成看着手机里的照片，照片里，母亲穿着手术服，一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她在笑，虽然有些紧张，虽然笑容有些僵硬，可是，她是在笑.

“儿子，我肚子老是疼，你带我去医院看看吧.“十二年前，母亲就对他这样说了.

“儿子，我肚子里好像长了个大西瓜，你带我看看吧.“

“儿子，我今天肚子又疼了.“

...

母亲给他说过很多次，可是，他因为太忙，一直没放在心上，后来，母亲就不给他提了.

能吃能睡能干活，在他眼里，就没有生病.

“儿子，这次真的不用花钱，你带我去吧，我们看看大医院是什么样子的.“

终于，他磨不过母亲，带她来了.

他一直觉得母亲有点大题小作，七十多岁的人了，谁还不有点小毛病.

直到那一刻，他亲眼看见那个比他家炒菜锅还大的东西.

那根本不是一个西瓜，最大的西瓜不过二十斤，那个东西足足有三十斤.

他不敢相信，这么一个巨大的一个东西，躺在他那不到一百斤的母亲身体里，躺了十几年.

换做是他，他也早就忍受不了了吧.

扑通一声，张大成忽然跪了下来.

“陆医生，都怪我，是我害死了我妈，我该早点带她来的.“

“都怪我，都怪我...“

张大成泣不成声了.

陆平看着照片上那对勉强笑着的母子，鼻子一酸，泪水也落了下来.

虽然哭了，可是，这些天一直堵在陆平心口里的那口石头忽然消失了.

哭了几分钟，张大成抹了一把鼻涕眼泪，掏出手机:“陆医生，把照片发给我吧.“

加了张大成微信，陆平把照片发了过去.

看着照片，张大成开口了:“陆医生，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对我妈的照顾.“

谢谢，陆平听过很多人这样对她说，可是，没有哪个谢谢比张大成的"谢谢"让陆平更开心.

“不用谢.“陆平笑了，是发自心底的笑.

“你这次回来给大娘看病，耽误你出去打工了，少赚了不少钱吧.“

陆平记得大娘给她说过，她儿子在外面打工，一天一二百块钱，工钱就是按照你出工的天数算的，这一次，医院没赔钱，他这大半个月的工钱就没了.

“是少赚了几千块钱，不过，赔偿了我三万块钱.“

“不是定性为医疗意外吗?“陆平很是惊讶.

“是的，不是医院赔给我的，是海平慈善基金赔偿的，说是精神损失费.“

又是海平慈善基金!

“陆医生，我马上就要出去打工了，怕是再见不到那位江先生了，你再见到他的话，替我向他说声谢谢.“

“好，我记住了.“

“陆医生，再见.“

张大成走了，陆平向他的背影挥挥手，他和她的母亲一样，没有什么学历，只能靠出苦力赚钱谋生.

最大的心里负担放下了，站在长廊上，陆平看着来来回回的家属病人，看着来来回回的医生护士，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了.

她，没有做错，她的医学梦也没有错，这条医路，她会一直努力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