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慧懵懵懂懂的到了余乡，余乡以前知青很多，还建了知青点，一排十间宿舍。

“走了好多人，以前每个宿舍都住的满满的，现在，就只二十几个人。把头的房间冷，没人住，中间两人或者三个人一间，你自己选。”

“我还是一个人住吧。”小慧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等和大家熟悉了再说。”

于主任了然一笑，指着院子外面的玉米秸秆和棉花杆儿道：“这些柴禾就是你们知青的，只要每天烧炕，房间就不会太冷。”

“这些柴禾，知青们随便用，还是有定量的？”

这些柴禾不要钱，但却是知青们从地里运来的，小慧没有出力，自然不可以随便用。

于主任楞了一下，立刻表示：“我让人再送来一些，你先用着。”

“谢谢于主任。”

于主任摆摆手，表示不用客气，他看到院子里有几个知青，就招手让人过来，帮着小慧清扫了房间，甚至还烧了炕，这才说：“好好休息几天，工作的事儿等通知，若是出去玩，注意安全。”

“好的，谢谢于主任。”

知青们当时来的这个时代，人们很少用礼貌用语，小慧在别人眼里，就是假客气，几个知青干完活儿都走了，明显的疏离神情，让小慧没法当他们是朋友。

于主任走后，小慧买了一包饼干送给几个帮忙的，几个人很不客气地吃了，也没有多搭理她。

小慧也想过清净日子，没人打搅更好。

下乡以来，小慧还没有这么清闲过，这一年，也不知道是参加体力劳动，促进了发育还是什么原因，个子居然长了一些，身上的毛衣又紧又短，这天，小慧趁着天气好，把毛衣拆了洗净，用热水烫直，晒在屋外，准备重新织一下，不然天气转暖的时候，没得穿。

刚晾好毛线，米粒急匆匆地跑过来：“小慧——”

看到米粒的脸色满是焦急，小慧急忙问：“出什么事了？”

“小慧！”米粒欲言又止。

“咱们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虽然两人认识没多久，小慧依然能觉察到米粒是个善良、热情的女子。

“小慧，县里给水库工地留了五个高考名额，因为肖毅表现出色，推荐他去考试。”

“这么好？”小慧很高兴，不明白米粒为何这么忧郁。

“肖毅说，这些荣誉，本该给你，他到知青办去闹，知青办的人很生气呢，说他立场不坚定，要取消他的高考名额。”

“什么？”小慧惊地站起来，“这么难得的机会，他怎么这么糊涂？”

“你也觉得他该去？”

“为什么不去？你也知道，他对工作是真的一片赤诚，这样的有为青年去读大学，将来才能真正为人民服务，不像有些人，就是会演戏，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万一空出的名额让那些人得了，可怎么办？”

“你说的对，可是，肖毅认为，这名额本该是你的。”

“我一个人干出输送线？肖毅的付出大家有目共睹。再说，我什么出身他难道不清楚？怎么这么糊涂。”

“小慧，你能去劝劝肖毅吗？”米粒说这话的时候，有一丝的忸怩。

小慧瞬间明白了米粒的心意，她爱肖毅，却只知道默默地尽力地维护他，说不定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就是爱，肖毅更不知道。

小慧收拾了毛线，锁上房门：“咱们走，找肖毅去。”

十月二十一日，全国各大报纸都刊登了恢复高考的消息，但各省的方案并不统一，小慧所在的这边要推荐加考试，而且推荐的人数少，考上的概率很大。

这已经是十一月下旬，十二月考试马上就要进行，肖毅居然还在闹脾气，他不知道，这对他的人生，有多重要吗？

米粒带着小慧来到县城，在县委大院的单身楼里找到肖毅。

肖毅狠狠地瞪了米粒一眼：“我绝不会做这种强抢的事情。”

小慧摇摇头：“我们在水库工地取得的成绩，你的功劳最大，全工地的人谁不知道？为了那些运输线，你好几次熬通宵了呢。”

“可，那都是你设计的。”

“我每天脑子里不知道多少想法，实施了多少？所以，还是你厉害。再说，若不是我出身不好，县里肯定会给我一个名额，所以，你并没有抢我的，你也不欠我什么。”

肖毅眨眨眼，的确是这样，就算水库工地小慧贡献不够，那个养猪场可足够了，她真的是被出身拖累。

米粒看肖毅的神色变了，脸色浮出欣慰的神色。

很快，肖毅又苦恼起来：“我还是没法接受这个名额，还是不考了。”

“我看，你是怕自己考不上，丢人！”小慧一针见血。

肖毅的脸瞬间通红。

米粒满脸担忧，紧张地看着肖毅，唯恐他又暴怒，发脾气。

没想到肖毅满脸羞耻地低下头，米粒很惊讶，转头看看小慧。

小慧只好又柔声安慰：“这些年，大家都没怎么学文化，你也不要怕，尽量去考就是。我听说，你当年还是学毛选的先进呢，看来，你还是很爱学习的。”

肖毅的脸上，浮现出骄傲、担忧、憧憬等等复杂的神色。

小慧换了话题：“你有复习资料吗？”

肖毅点点头：“米粒爸爸是教育局的，他给我了一套书，还让县中退休的吴老师给我辅导，可时间不多了——”

“那也比没有书，没人辅导的人好多了，你还不快点开动，你要不努力，我可真瞧不起你了。”

肖毅下定决心一般：“好，我就去试试。”

“我给你取书去。”米粒欢笑着飞快跑出去。

小慧告别肖毅，去百货大楼买毛线。

百货大楼上下四层，货物却并不怎么丰富，小慧知道配不上同色的，颜色相近也行，没想到根本就没有，正站在柜台前苦恼，米粒匆匆过来：“小慧——”

米粒建议小慧把毛衣织成带花色的，她对颜色特别敏感，伸手拿过来两个颜色的毛线，三种毛线放在一起，果然十分和谐漂亮。

小慧付了钱，两人走出百货大楼：“小慧，咱们先去吃饭，然后一起去余乡，好不好？”

“你还要去吗？”

“是啊，我还在风峪口下乡着呢。”米粒和肖毅的父亲，以前都是风峪口人，他们这种叫回乡知青。

小慧看到前面有个食堂，就指了指：“去那吃吧，我请你。”

“那里除了大烩菜馒头，没别的了，小慧，去我家吧。”

“不用不用，太麻烦了。”

“麻烦什么呀，我爸爸妈妈上班呢，饭也是我做，多做一个人就行了。”

小慧想想，也可以，她问：“那你打算做什么饭？”

米粒有些赧然：“面，西红柿鸡蛋面，我就会炝锅面和这个。”

“要不，吃炸酱面吧，我会这个。”

“可我家没有肉票了。”

“素的，我也能做得好吃，我们去市场看看，有没有芝麻。”芝麻比较贵，不用票就能买到，买芝麻当然小慧出钱，米粒不答应，小慧就不去她家吃饭，米粒只好答应了。

小慧虽然炸酱做得好，但手工面可擀得不好，还好米粒十分麻利，和面擀面又快又好，切面条时，那切菜刀“噹噹噹”地一通响，面条粗细十分均匀。

米粒爸爸和妈妈下班回家，看到来了客人，很热情，他们跟米粒一样的和善。

米粒一家人很喜欢小慧做的炸酱，小慧就把做法写下来给了米粒妈妈，饭后，她和米粒步行去火车站，一小时后有一趟慢车，可以坐到余乡。

在候车室，小慧问米粒：“若是肖毅考上大学，留到大城市，再也不回来了，你会不会后悔今天劝他？”

米粒摇摇头：“我有什么后悔的？肖毅有出息了，我只会为他高兴。”

真是没心没肺的女子。

“米粒，那你就不想考大学？将来和肖毅在一起。”

米粒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我配不上肖毅，你就不要乱拉扯了。”

“为什么呀？你这么好。”

“我不好，我太高了，和他差不多高，我妈成天说我嫁不出去。”

“你不知道，将来，你这样的高个子女人，才是最美的，最吃香的。”

米粒红着脸摇摇头：“我学习也不好，我没上过高中，当年，我爸爸见没有高考，我又爱画画，就送我在地区去上的艺校。”

“你在艺校学的画画么？”

“是，可是我也学得也不好，我不喜欢画人画得很像，喜欢把眼睛画大，把腰画细，老师老是骂我，说我是资产阶级画派，我当时只觉得自己画得好看，现在想想，特别后悔。”

“说不定，你这个画法将来也会流行，要不，你考画画的学校吧？”

“当时，有美术学院到学校招人，没看上我。”

“我建议你啊，再试着考一次，让你爸爸给你找人辅导文化课，若是没有把握，也可以考师范学校的美术专业，将来和你父母一样做个老师，岂不也很好？”

“可我没有被推荐啊，没资格考。”米粒一副失落的样子，看来，她心里也有个大学梦。

“国家能恢复一次高考，说不定就能恢复很多次，你先学着，我给你说，我也会偷偷学着，万一能考了，咱不就飞起来了？”

米粒被小慧说得动了心，一脸的憧憬：“我真的要是考上了大学，那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