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在用这样的方式向她解释,他并没有把她当作谁的替身。
江熹微眼神不明显地闪了一下,下一刻又笑起来,艳如春花:“这样的话,等哪天王爷真的忘了她的时候再说,或许更可信。”
“你今天到云大小姐的墓前来堵我,不就是跟季将军一样,也怀疑我可能是她吗——因为你也觉得我和她有相似之处,或许潜意识里我就是她的影子,王爷口口声声说着与她无关,其实还是觉得我像她。”
况且她在乎的不仅仅是他是否把她当作云连熙的替身这件事,更在意一个男人忘不掉那个已死的白月光,却又对另一个像她的女人说喜欢。
“如果现在云连熙从墓里爬起来,站在你面前告诉你她也一直喜欢你,想嫁给你,你会选她还是选我?”
也不管季墨白脸色如何,江熹微嘴里绿着他,目光再次落在不远处的墓碑上:“你会选她吧,毕竟你念了她那么多年,是因为她死了,你才能对我说出这些话,若她还活着,能轮得到我吗?”
“别人不要的才给我,我也不要。”说着,她决然撤回手,把丝绢包着的碧玺珠扔给了徐延亭,这次他接住了。
“还有,”看着徐延亭怔愣,她却是十分洒脱,“之前我说要做云连熙的替身都是假话,我不愿做云连熙的替身,也不要做任何人的替身。”
话落之后她转身离开,这次徐延亭没有拉住她,她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这四面坟茔的墓地变得凄凉。
寻了一年,没想到千方百计盼来的重逢得来的却是她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徐延亭好像一个人置身孤地,一时说不清心头感受,只是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觉得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徐延亭忽而低声喃喃:“你做不了云连熙的替身,因为你和她根本不像,也不用做任何人的替身,因为你就是你,比任何人都独特,比任何人都要吸引人,也比任何人都好,好到……”
好到这么快,就让他心动了。
然而这里不只徐延亭一个人,也不容他多伤感,一直沉默旁观的季墨白便上前来了。
他好像第一次见徐延亭一样打量他一阵,稳声道:“原来王爷一直喜欢我夫人。”
从前徐延亭对李伯说过“我若早归京,她不一定会作他人妇”,可是现在面对季墨白,他却没有说出这番话的心思了,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东西。
而他的沉默在季墨白看来就是默认,季墨白看着徐延亭,好像完全没想到徐延亭竟然也会觊觎别人之妻,而那个人还偏偏就是云连熙。
他为什么会喜欢云连熙?
不等深思,很快季墨白又注意到从丝绢里露出来的一颗碧玺珠,目光顿了顿:“你还偷她的东西?”
想起这东西之前在江熹微身上,前后联系:“你让她偷的?”
这完全不像是一个王爷能干出来的事,季墨白用“你竟然是这样的宁王”的眼神看徐延亭。
“这是当年我送给云大小姐,只是她误以为是丞相送的,这东西你拿到皇宫去问问就知道是我的,现在我拿回来没什么不对。”徐延亭无意多说,只简单解释。
他既然敢这样说,季墨白也就不可能真的去皇宫问,不过多此一举罢了。
两人没什么话可说,既然江熹微已经走了,那季墨白也就没有了留下来的必要。
最后瞥了一眼云连熙的墓,正打算离开,徐延亭忽然叫住他,问:“她现在住哪?”
问出这句话之后徐延亭才想起,分别一年好不容易相见,他竟然没有问问她的真名是什么,或许季墨白知道,但是他不想问他,想听她自己说。
“就在京城,王爷自去寻吧。”
季墨白明显没打算把江熹微的居所告诉徐延亭,毕竟若徐延亭真的找到了她,对季墨白也没有一丝好处。
而且他还在怀疑江熹微的身份,怎么可能让徐延亭这个时候再插一脚,现在已经够乱了。
另一边江熹微已经脚底抹油地回到了西坊,这边巷子交错杂乱,十分容易隐蔽身形,江熹微一面回头往后看,一面拍拍胸口喘气:“还好跑得快,不然他反应过来就该追上来了。”
当然这一切主要还要归功于她扎实的演技,要不是最后那洒脱的一段台词把徐延亭说愣住了,就算是她轻功不错也没那么容易溜回来。
确定了徐延亭没有往这边跟过来,江熹微放慢了脚步,慢悠悠地往回走,远远就听到门前那个简单的栅栏里围着的两只老母鸡咯咯的叫声,一转眼却发现栅栏旁边还杵着一个人,正在给母鸡撒鸡食。
“嗯?”她又看了一圈四周,确定没有走错这就是她家,而后加快了脚步走过去,那道立在她家门口的身影也闻声转身。
他光看背影给人以修长瘦削之感,一身浅青色的锦袍十分淡雅,贵公子一样的打扮跟着破败之地格格不入,转过身来是舒眉朗目的好模样,越加有几分突兀感。
等等,江熹微盯着那张脸,脚步渐渐慢下来,这才一点点回忆起之前城郊那个要拿她寻风流的拖油瓶。
他竟然找到这里来了?
“想起来了?放心,不是来寻仇的。”郑衡阳慢慢拍干净手上的碎末,笑着朝江熹微走过去,“你这里可是叫我好找,怎么女侠做了好事也不留名,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费得我今日才有机会登门拜访。”
深藏功与名是事实,但江熹微也还记得自己拿他的钱给他找姑娘的事情,面色微微一变,但既然对方没提,她也就不会主动提。
“之前的事顺手而已,不必特意过来的。”虽然这个顺手是被迫的,但她懒得扯那么多麻烦,只想赶紧把人赶走。
“在下郑衡阳,之前说过若姑娘相救来日必有重谢的,不敢食言,姑娘有什么想要的吗?”
“不必了。”怎么她救的人都有这个有恩必报的癖好,可她真的不想要。
见江熹微没有要提要求的意思,郑衡阳索性说:“那等姑娘想好了再告知,在下一定竭尽所能。”
于是江熹微无力地发现,她跟这些一心想着报恩的男人什么都说不通,果然,她就说一旦救了人就会是麻烦接着麻烦来。
“你其实可以当作我没救过你,我不介意的。”她试图跟他讲讲道理。
“姑娘真有趣。”郑衡阳盯着她看了一会,忽而一笑,答非所问,“说起来我第一次见姑娘,就觉得姑娘十分面熟,似我一位故人。”
他费了不少心思亲自找过来的,也正是因为如此。
又来一个认亲的,她真的没那么多故人,怎么谁都说她和故人很像,她大众脸吗?季墨白和徐延亭姑且算了,这次她可不认,哪来那么多故人,搭讪的臭毛病。
于是江熹微立马摇头否认:“那么你应该是认错了。”
但郑衡阳却很认真,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似乎并没有动摇,问:“姑娘去过燕国吗,亦或者有什么燕国的亲人?”
“我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家里八辈祖宗都住这条巷子,没那么远的亲戚。”爹,原谅女儿把江家列祖列宗都请过来住。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郑衡阳就好像也就是随口一提,之后并未深问。
江熹微正想着怎么开口再次赶人的时候,发现他目光越过自己肩头在往后看,而同时她的余光里屋顶上一道人影一闪而过。
江熹微目光瞬间一厉,但下一刻郑衡阳的声音就响起:“你带了个尾巴回来,我的人帮你引开了。”
说着还指了指她的身后,江熹微挑了挑眉,他笑道:“我猜你不想让他跟过来的。”
她没说话,郑衡阳也不在意,往屋内指了指:“现在可以请我进去坐坐了吗?”
进去之后郑衡阳才发现,这破烂屋子里面别有洞天。
如果说那天宋正仪看到这一切的时候还算平静,毕竟他也算了解江熹微,那么现在郑衡阳看到的时候就完全是震惊了。
“沧澜夜明珠?我在大晋皇……皇商那里都没见到几颗成色好的,你这个倒是珍品,这珠子值得建一座塔供着了,你却拿来当蜡烛,暴殄天物。”
“碧绫纱?我说大晋号称三年得一匹的纱怎么那么金贵,原来是给你糊破窗户了。”
……
郑衡阳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到了不少贵重珍品,每一样都物尽其用。
江熹微面不改色,他越发觉得她有趣了,最后终于坐下:“你这里还真是藏龙卧虎了。”
“比不得你们燕国地阜民丰,想必殿下您在燕国皇宫见过的好东西不少吧,这些都是些小玩意儿罢了。”江熹微淡淡道。
但郑衡阳却脸色微变,又很快隐去,神色自若:“你知道我是燕国人?”甚至能指出他是皇室的人?
“殿下身上熏的香,专供燕国皇室。”慢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在手中却不急着喝,青瓷将莹白的手指衬得形如花苞,等茶香散了些,她才继续,“当然明面上都是说什么皇室专用,其实只要有钱还是有不少人都能用得起的。”
“那你为何肯定我的身份?”
斜斜瞥了他一眼,江熹微慢慢抿了一口茶:“诈一诈你,没想到你这么好骗。”
有生以来她是第一个说他“好骗”的人,郑衡阳没恼,摇了摇头:“姑娘聪颖,是我愚钝,不过我倒是真的想跟姑娘交个朋友,不知姑娘赏脸与否?”
其实他不是爱结交的人,他这样的身份也注定了不是那样的性格,从来都是别人巴结他的。
可是江熹微确实让他觉得有趣。头脑,脾气,模样,恰恰都是他欣赏的样子,所以才难得主动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