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江熹微手里拿着那一枝红艳艳的花,郑衡阳笑得越加风逸:“听说姑娘从前也是这楼里的人,不如上来一叙?”
徐延亭当然认识郑衡阳,却没开口,而是对江熹微无声地挑了挑眉,江熹微一把把手里的花给扔回楼上,拉着徐延亭转身就钻入人群。
一边走江熹微还不忘一边解释:“不认识,不过我听说扶春楼里也有人好男风,那人估计是里面拉客的小倌,我们赶紧走免得被他宰。”
人家正儿八经的燕国三殿下,就这样成了扶春楼里出来宰人的小倌,徐延亭努力憋着笑,一直被江熹微拉着远离了闹市,也远离了那一楼的莺歌燕语。
身后扶春楼上,郑衡阳捡起扔到窗边的花枝,看着江熹微匆匆远去的背影。
所以之前他的担心是对的,她真的很有可能装作不认识他,果然这所谓朋友只是他单方面的啊。
其实江熹微对这条繁华拥挤的街不怎么熟悉,一路带着徐延亭乱走,竟然误打误撞的就到了上次那个书铺门口,就听里面的掌柜又在唾沫横飞的跟人介绍起新到的书。
“这书绝对是巅峰之作,把王爷王妃的绝美爱情写得刻骨铭心淋漓尽致,王妃因病默默远走,王爷寻遍天下最终觅得佳人枯骨,光是一听就让人觉得心甘颤,听听对面的茶楼里的曲儿唱的什么,‘我寄人间雪满头,卿埋泉下泥销骨’,这就是专门为这本书里的王爷王妃写的绝美唱词啊。”
外面两人对视一眼,江熹微有些无奈,怎么他们还沉迷这样的书不可自拔呢,徐延亭更干脆,直接走了进去。
书铺掌柜前头就说过宁王在他这里买过书,自然是一眼就把徐延亭认了出来,立马含笑迎上:“王爷也来看书啊,我们这里应有尽有,还有珍藏版的,要不要小店差人给送王府去?”
徐延亭没看那些书,而是指了指对面,问:“你刚才说的唱词,叫什么名儿?”
“《久别离》。”
“这名字不好。”说着,但又没有了后文,掌柜一时拿不住。
徐延亭示意他把那本新出的书拿过来,他随手翻了两页,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连指尖都沾着贵气,随后他把书扔回去,淡淡道:“这书查封了,以后但凡写本王跟王妃分离悲情的书全都查了。”
“啊?”掌柜的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捧着那本书。
徐延亭又招了小二要了纸笔,龙飞凤舞地提了一首诗:“以后新书都要在扉页写上这首诗,书的结局必须美满吉利。”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朝暮与卿共,四时与君同。王爷好诗,好诗。”把手里的禁书给扔一边了,掌柜又立即凑过来捧场。
手中的笔还未搁下,徐延亭一手揽着衣袖,就这样侧首去看外面的江熹微,与她目光相融,像是在无声说着什么。
他在用眼神念那一首诗吧,江熹微想,不然不会这么温柔,不然她不会在他眼里看到星辰明辉遥迢万里。
从书铺离开,已是日下西山余晖绮艳,天边明霞如锦,天光云影淡淡,街上行人少了些,但依旧是络绎不绝,来来往往。
街上没有了之前喧闹,两人并肩而行,背影如画,身影被斜阳拉长。
很快转入一条僻静些的小道,这边行人更少,闹市的喧嚣似乎变得渺远,恍惚沦为陪衬一般模糊,衬得小径越发安静。
这条路来往的行人很少,徐延亭侧头就看到江熹微侧脸背着余晖,像是幻境一样又美又鲜活。
这一眼看到心底,她眼角眉梢含着的浅淡笑意都浸在霞光里,浸在他的眼里心里,情不自禁的想要触碰她,于是想伸手拉她的手。
“你有闻到酒香吗?”她忽然驻足,往前面指了指,“在那边。”
而后就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徐延亭只能收回落空的手,也跟过去,她寻着酒香他就跟着她,绕了几绕最后到了街口的小酒馆。
一年前江熹微就是醉在这里的。
现在酒馆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不少人踏着霞光来买二两醺醺醉意,飘散的酒香已是万分醉人。
这就是昌盛街所独有的小酒馆,名声比那些大酒楼都大,只因这里老板自酿的“千日醉”醇香诱人,凡是闻过便不会忘。
江熹微不是贪杯的人,但也被这味道勾得走不动路了,自去寻了个位置坐下,抬头遥遥看着还在外头的徐延亭,明媚笑道:“我请王爷喝酒可好?”
“好。”
寻常人都说宁王高华无尘,清冷持重,但是今日他也卸了一身繁重荣华,轻松同她一道融入这一隅。
似乎连笑都轻松自在了很多,不知不觉两人都喝下了不少,千日醉香醇诱人,刚开始喝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后劲却大的很。
醺醺然的恍惚里,江熹微抬首是满天繁星,一只玉白的手撑着额角,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对着他笑:“你的眼睛里有星河,同我在大漠看过的很像,很远,很空,很明亮。”
“他不远,不空。”他把天上星河借到眼底,呈到她面前,“落在你身上,很热。”
一年前她在这里醉了,今日亦是醉了,醉了满眼恍惚,徐延亭的酒量明显要比她好,因为秋夜泛冷,他脱了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而后把醉了的人打横一抱,付了酒钱离去。
这一场,算是他请的她。
星华铺道,落步无声,青石板微凉。
醉酒后的江熹微十分老实,也不闹也不乱动,任由徐延亭抱着,就这样窝在他怀里,浑身软软香香的,竟然有些乖。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抱她,也是她第一次这么听话,走在万家灯火繁盛的京城小径里,这一刻徐延亭的心忽然十分满足。
夜起了一阵风,路边的树上摇晃着为数不多的树叶,有一片指甲盖大小的柔软树叶也贪恋她的眉眼,就这样借着风飘到了她的眼上覆着。
徐延亭鬼使神差的就凑过去吹了吹,树叶吹开之时,也吹开了她还带着迷梦的眼,四目相对,星光相映。
原来她的眼中才有星河。
原来他借来的星河,是她眼中的。
“嗯?”她还是没有清醒,半睁着眼看着徐延亭,他忽然心中一动,倾身吻了吻她眼里的星河,问到,“我是谁?”
“…你是……”千日醉让素来机敏的她变得混沌,半晌也没说出他完整的名字。
“你喜欢谁?”他又问。
又一会,江熹微才勉强回答出第一个问题:“是……徐…延亭。”
她还认得出他是徐延亭,但是他就当她醉了,认不出,她这个回答是第二个问题的,便当她说,她喜欢他。
于是徐延亭一路心情愉快地回了宁王府,江熹微就窝在他怀里睡了过去,整张小脸都埋在他怀中,贴着他的心口,暖烘烘的。
王府的门开了,对面就是伯阳侯府,但徐延亭还是选择把人拐回了自己府中去。
管家见王爷怀里抱着一个人,眼睛就是一亮,定睛一看果然是江大小姐,立马让人去王爷房里好好捯饬打扫一番。
换熏香换热茶什么的,等安排好之后他这才转身毕恭毕敬地对徐延亭说:“王爷,咱府上的客房许久没打扫了,这夜里眼看着也来不及了,但可不能委屈了江小姐。”
说到最后,却是没有说到底怎么把人安置,管家还一脸坦诚,徐延亭索性也没拆穿,点点头:“那好,我来安排。”
然后就抱着江熹微去了自己的院子,她现在醉着,需要人照应,他不放心旁人,他想亲自照看她。
屋内,把人轻轻地放在床榻上,起身的时候却发现两人的衣带纠缠在了一起,是他身上的腰佩勾住她的裙带。
他伸手去理,纠缠间扯散了她的裙带,许是觉得不舒服,江熹微还在那不安分的动,这样一来身上的衣裳就散了大半。
红酥润雪半遮香肩,云鬓微乱雪腮生花,确是一处好风景,她犹不自知,闭眼没有防备,有海棠的艳丽也有海棠的风情。
只是瞥了一眼,徐延亭就移开了目光,伸手替她把衣裳掩好,幽幽叹道:“嘴上说着不愿,又总是这样对我轻浮,你可是故意的?”
故意借醉撩拨他,知道他不会对她做什么。
若是清醒的时候,必少不得要她付出些代价来,只是她醉了,什么都不知道,他自不会乘人之危。
最后扯了锦衾将她给盖好,徐延亭这才重新看着床上的人,烛火摇摇,纱影绰绰,她似乎一瞬间就填满了他的心。
他终究是忍不住低头轻吻她的眉眼,清清淡淡。
“说好请我的……如果明天还记得,便要向你讨回来这些债。”
灯影摇曳,烛泪堆雪,昏暗的烛火里夜格外的安静,她也格外的安静,睡颜安稳,徐延亭就坐在床边就这样守了她大半夜。
一直到后半夜,窗外星华灿灿如千万明灯,而夜如墨浓,夜风带来丝丝缕缕的凉意,徐延亭看了看熟睡的人,起身准备过去把窗掩好,免得她受凉。
“徐延亭。”
然而那一刻,江熹微忽然出声,徐延亭已经站起来,就这样站在床边回首低头看她。
江熹微也已经睁开了眼,正望着他,他不确定她是否清醒,但看着她的眼依旧明彻星河。
“我去……”“关窗”两个字都还没说出口,她忽然拉住了他的手,就松松抓着不放,而后竟然撒娇似的轻轻晃着,像是在用软软的声音求他说: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