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露水打湿了山野,一道身影在村中慢慢走着。
赵山岗几日来没怎么出过家门,今日一圈转下来他发觉村子还挺大的,约有五十多户,而柳东河说反抗人数只有三十七人,显然村中还有一部人不敢或在观望,这些人无疑会是一股潜在力量。
另外他仔细查探了一番地势,村子在一个深山坳中,南北方向峰峦叠嶂无法逾越,进村只有东西两条山路,均从林茂密道途崎岖,如此地势确为守护村子提供了一定的有利条件。
回到家,阮青兰已经起来生火烧饭了,见他便道,“大清早跑去哪里了,身子刚好些便忘了之前,快去歇着。”
赵山岗确实有些累了,回屋便闭目仰到椅子上不知在想什么。
阮青兰进来给他倒了碗水,犹豫了下,还是张口道,“一夜未睡?”
赵山岗嗯了声,“俩孩子还没起来?”
阮青兰还没说话,就听到北屋传来,“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
赵山岗过去看了眼,俩孩子还在呼呼睡着,老爷子俩眼瞪着屋梁,嘴里颤颤巍巍地不停念叨着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
“打我起来就开始念叨。”阮青兰给灶坑填了把柴,“也不知道这老爷子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半真半假吧。”赵山岗随口道。
“跟你一样是吧?”阮青兰撇了他一眼。
赵山岗苦笑,阮青兰也没再多说,转口道,“昨夜……”
不知阮青兰本来想说什么,但刚开口的她顿了顿又改口了,“柳东河陈朽木聂石他们一直都有反抗贼人的心思,如今你又亲手杀了顾二,是不是打算与他们一起了?”
赵山岗嗯了声,阮青兰张了张嘴最后转身去烧饭了。
赵山岗自然看出了阮青兰两次的欲言又止,实际上他大概能猜到阮青兰想说的是什么,所以他才两次都视而不见,这倒不是他在回避或是在抵触什么,只是他不习惯也不喜欢某种交流方式而已。
饭好了俩孩子也起来了,正在洗脸的二妮一看到赵山岗便挥舞着湿哒哒的小手扑了上去,“阿爹杀了大坏人,阿爹是大英雄!”
赵山岗被小丫头这一下子弄得有些懵,他本以为俩孩子尤其是年龄更小的二妮看到昨夜的情形会受到惊吓,没想到居然这么活蹦乱跳的。
“谁说阿爹杀人了,不许瞎说!”大妮跑过来道。
“爷爷说的,而且我俩也见到了呀。”二妮眨着眼睛奇怪道。
“爷爷老糊涂了不知道么!另外我们看到什么了!什么都没看到!”大妮板着小脸训斥道。
“可是……”
“可是什么!闭嘴!”
二妮委屈的眼泪汪汪的,大妮还是一脸训斥的样子。
赵山岗乐呵呵揉了揉俩丫头的小脑袋,“无论阿爹是否杀了人,也不管阿爹是不是大英雄,阿爹都不会允许别人欺负你们的。好了,进屋吃饭吧。”
依旧是四碗没多少米的稀粥,一家人刚吃完柳东河来了,阮青兰把俩孩子撵去了院子里,随后她自己也去外面洗衣裳了。
“处理干净了,六具尸体均已移到了聂老弟家,不过这几日天气炎热,尸体很快便会腐烂,我们打算后天向村子宣告此事。”柳东河喝了口水道。
“女人与孩子好生安葬了吧。”赵山岗说。
柳东河看了眼他,最后点了下头。
“无论半月之后能否顺利擒下洪三爷等人,只要起了事便没了退路,而期间死伤在所难免,你能确保其他人不会懦弱退缩么?”赵山岗问。
柳东河笑道,“世道凄凉,苍天无眼,如今村子眼见没了活路,大家均已将生死抛之在外!而那些仍在犹豫的大多只因顾忌家中老小,只要半月之后得以事成,那些人定会奋勇加入!”
赵山岗点点头,并不是他多虑,只因他对村子完全不了解,短时间内亦无法做到知人善用,他心里没底,对此他也只能相信柳东河了。
“对伏桑山的三位首领了解多少?”
“尽数了解。”柳东河自信道。
赵山岗也不意外,因昨夜柳东河曾与他特地提过一事,“说来听听。”
“伏桑山大首领叫洪仁熊,屠户出身,此人未见得有多大本领,但性情豪爽为人仗义,因此结识了一干绿林好汉,此为伏桑山之始。”
“三首领洪仁豹乃其亲生兄弟,便是昨日所见那位洪三爷,此人寡言少语心狠手辣,但绝非鲁莽之辈且身手了得,伏桑山得有如今威势大半都是他的功劳,因此只要我们届时能够将之擒下,此番反抗便算是成功了一半。”
赵山岗点点头,昨日那位洪三爷给他的感觉确非易于之辈,这亦是他此时心里没底的主要原因,“还有二首领呢?”
“二首领名为上官无罪,是个女子。”
“女子?”
柳东河点点头,“虽是女子但此人绝不可小觑,蟒虎寨与黑风沟曾与伏桑山实力相当甚至犹有过之,却凭借此女子几番巧计将其一一剿灭,实乃诡计多端之人,甚至较之那洪仁豹更难以应付。”
说着,柳东河又有些疑惑道,“但不知为何,同为伏桑山之依仗,这位上官女子却与那洪仁豹势同水火,甚至据说二人曾数次刀兵相见,若非如此,伏桑山之威势绝不只今日这般……”
听完柳东河的介绍,赵山岗久未言语。
过了半晌,柳东河终忍不住道,“此番起事,哥哥是何想法?”
柳东河昨夜虽已经道出了他们的计划,但他相信其中定有疏漏之处,这也是他如此看重赵山岗的原因,因他清楚自己的短处,知道对方之所长。
赵山岗理了下思绪,“昨夜我前后思索了一番,觉得计划大体可行,但有几处需稍作调整,首先,对我们来说擒下洪仁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进而我们不能把所有希望均压在洪仁豹会去你家的前提之下。”
“哥哥不必对此担心,那洪仁豹定会中计。”柳东河笑道。
“无论何时何地,均不可把希望寄托于敌人身上,且事关你我性命,万不能心存侥幸,更不可自以是!”赵山岗正色道。
柳东河看了看他,亦正色道,“哥哥所言甚是,我定当谨记!”
赵山岗点点头,并不是他小题大做,只因柳东河乃此番反抗的首领,任何决断都务必思之再思慎之又慎,否则便是拿所有人的性命开玩笑。
“今日一早我查看了一圈,村中大概有十几头牛,届时我们将所有牛聚于一起,并在尾巴上系满爆竹,若洪仁豹等人不中计,我们便点燃爆竹使牛冲向他们。”
见柳东河似乎没懂,赵山岗解释道,“因村子只有一条东西通路,届时洪仁豹等人所骑烈马必将向西狂奔,而我们便在村西头挖一道深壕。至于我们的人,首先在沿途埋伏好弓手,此为防患有贼人中途坠马,其余大部分人则埋伏与深壕处,待洪仁豹等人跌入壕沟,我们便蜂拥而上将之擒下。”
赵山岗说完,柳东河自个琢磨了会儿,赞叹道,“确是巧计,如此一来便不必再引贼人去我家了,且擒贼之时也会更加稳妥些。”
“此计仅为以防万一,还是尽可能将贼人引去你家……”
赵山岗详细说出了他的计划,最后提醒道,“切记,擒住洪仁豹等人后不可动其分毫。”
“只擒不杀……”柳东河为难道,“只怕无法向大家交代。”
赵山岗也知此事确有些难度,不过也并非当务之急,待能够擒下洪仁豹等人再说吧,转问道,“村中可有好身手及善于箭术之人?”
“我曾习得一些拳脚,陈大哥与聂老弟亦身手不错,而村子以粮田及狩猎为生,大都懂得些箭术,其中尤以陈大哥最为精通。”
赵山岗点点头,如此便最好不过了,当即安排道,“如今时间紧迫,若可确保村中再无奸细,我们便无须再遮掩,抓紧安排大家训练搏斗及箭术,强弓不足可依次轮番,刀剑则以木棍代替便可,切记务必严加以待,绝不可应付了之。”
“好,我回去便安排!”柳东河点头道。
赵山岗想了想,“此事你交由陈大哥与聂老弟便可,回去之后你即刻带几个人去县城买来米、酒、衣料、彩带、爆竹、火油、金疮药……其中尤以米为主,能买多少便买多少……”
赵山岗详细交代了一番,柳东河听的频频点头,因其中诸多细节均是后者未曾考虑到的,同时柳东河心中亦有所惊诧,因如今的赵山岗与他之前所认识的赵山岗相比确有了很大不同。
“什么?你曾离家游历?”
“五年前我曾离家游历三年,但无法与哥哥从军千里相比,至远只去到了邕州,虽区区数百里,却也使我得以见闻些许天下之广阔。”
赵山岗很是惊喜,当即问道,“听青兰说我们这里属侯州地界乃大汉江山,北方则是楚国与大唐,当真如此?”
柳东河愣了下,暗道哥哥竟然连这些都不记得了,“确是如此,且在楚国与大唐的北方,还有富饶的蜀国以及中原大地最为强盛的大周,甚至据说大周北方还有更加强大的大辽……”
不问还好,这一问赵山岗更糊涂了。
汉,楚,唐,蜀,周,辽……怎么差了几百上千年……不对!!
猛地一下,赵山岗转过弯了,他愣了片刻,随即详细梳理了一番自己所了解的历史,试探问道,“在此之前,可否是大唐统一了整个天下?”
“正是,据闻大唐王朝之强盛乃亘古未有,其中太宗皇帝更是足以比肩秦皇汉武之千古帝王,奈何天道轮回,再强盛的王朝亦有终结之日,只是叹息天下自此陷入纷乱,苦了我等寻常百姓……”
随着柳东河的慢慢道来,赵山岗终于知道了他如今所处的朝代,是唐朝灭亡到宋朝建立之间的一段历史时期,叫五代十国,是个大乱世。
“如今是何年月?大汉皇帝又是何人?都城位于哪里?”
“如今乃大汉乾和十二年,都城则在据此千里之遥的兴王府,至于皇帝,无论何人想来亦是昏庸荒淫之徒,否则世间何以如此民不聊生……”
赵山岗询问了一番,但柳东河知道的也不多,不过他根据自己的了解与分析也大体弄明白了件事情——他如今所处的这个大汉江山,应该五代十国中的南汉,而他虽然对这段历史有所了解,但对南汉却几乎一无所知。
柳东河走后,赵山岗趟牛棚上琢磨了许久,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他此时只是一个山野村夫,莫说眼下很多事还弄不清楚,即便都弄明白了又能怎样呢,这个天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说……将来都姓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