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河需要花很多钱,多到朝廷都无力供给,所以陈牧就竭尽所能通过造纸、酿酒、采矿、铸币等方法筹集治河所需的钱款。
当然最主要的来源是太子王临和他三姐那里交换来的广昌县的铜矿收入,毕竟这是造币最基本的材料。
但是造纸和酿酒的收入也是比较重要的补充,因为这两样收入一直比较稳定,不像铜矿时常会遭遇到掘进、回采以及品味因素的干扰。
然而,郭大用最近发现从河间郡运来的钱币数量在逐步下降,尤其是造纸坊那里。
本来郭大用想去河间亲自过问一下,但是因为御史陈大人被墨家余孽给绑架了。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大人平安归来了。
造纸坊的钱币已经逾期了五天时间,郭大用实在是等不住了,他决定今天就去河间郡一趟。
在他准备出发的时候,负责此次押运的卫率赵三回来了。
原本应该装满钱币的马车只装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赵三。他是一路平躺在马车上拉回来的,来时几乎只剩下出的一口气。
陈牧和钟无盐连续抢救了三天三夜,才算是把赵三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给赵三治伤的时候,陈牧差点崩溃了。因为他几乎从这位龙精虎猛的汉子身上找不到超过手掌大的完好皮肤,甚至是连嘴巴都是被缝过的针线伤痕。
赵三能被救过来在钟无盐的眼里就是个奇迹,奇迹的发生主要是陈牧把自己仅剩的抗生素都给赵三服用了。这非常对症,因为赵三的伤是被人毒打后撒上盐又在烈日下暴晒后造成的。至于赵三因为骂不绝口被人用麻线把嘴巴给缝了都成了最轻的伤害了。
虐待赵三的人是王福,河间郡的新任府尹。
从河间郡押送钱秣一直由赵三负责,开始一切都很顺利。但渐渐的造纸工坊这边不怎么按时交付钱币了,只有赵三催的急了,才象征性的交一些。赵三再催,负责造纸钫的市掾曹珪就推脱说现在蔡侯纸不好卖,积压太多等等。
赵三知道这厮是在鬼扯,因为蔡侯纸现在名满天下,各地的商贾都守在河间等货呢,哪里还有积压。但是因为市掾曹珪是河间郡郡署的掾史,加上自己现在已经迁职至河防衙署,不好撕破面皮。他在等这个该死的曹珪兜不住的时候,再收拾他。
但最近他发现自己居然连酒坊的钱币都收不齐了,他就觉得事情可能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因为负责酒坊的是陈九,这人和自己一样,都是自己人,自然是不会像曹珪那些官油子会在这个上面上下其手、翻云覆雨。
当赵三去酒坊找陈九想问个明白的时候,这时才有人告诉他陈九被王大尹给下狱了,罪名是涉嫌偷逃税款。这就滑天下之大稽了,谁不知道这河间郡因为遭受大灾,陛下已下令免征三年赋税了。朝廷都免征了,哪还有什么偷逃一说呢?
赵三仔细一想,这里面估计文章大了。他原在河间郡的时候,负责的就是狱监方面的工作,他通过一个信任的老下属,偷偷的进入监狱见到了陈九。
这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那王福见造纸和酿酒利大,见利忘义,想吞了这两份产业。那个负责造纸工坊的市掾曹珪是个骑墙的小人,已经投靠了王福。而陈九这边,因为作坊和人员均是个人私产,王福无法直接下令收归郡署,所以就各三差五的来找找茬。
在陈九连续第三次骂退王府大管家之后,他就被贼捕掾和决曹掾的人给弄到这里来了。
赵三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他冲到了河间大尹府前,“咚咚咚咚”敲起了登闻鼓。
待王福大尹升堂之后,问他状告何人。赵三冷笑一声,说我告的就是正在大堂高坐的你王福王大尹。
王福勃然大怒,心道居然还有人敢拿自己这个一郡长官当猴儿溜呢。二话不说,先打个半死再说。
这个赵三可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你尽管打你的,他则骂他自己的,将王福意图霸占造纸工坊和酿酒坊的目的揭了个底儿掉。
王福恼羞成怒,将赵三打的昏死了三次,用盐水泼醒了三次。
可赵三依旧骂不停口,绝不屈服。王福就命人将赵三的嘴用麻线给缝了,锁在郡署的衙门口在烈日下示众了两日。
终于还是有人看不下去了,因为陈大人及其属下如郭大用、赵三等从员救助河间百姓的事情也就才过去了几个月,百姓都还没有忘记呢。
两日来,聚集在郡署衙门口的泥腿子是越来越多。赵三嘴唇被缝,口不能食,百姓就用麦草的秸秆给渡食。
王福新任用的别驾倒还是个有见地的人,知道再这样下去,恐有祸端发生,于是他去劝谏了王福。王大尹见事态的确有愈演愈烈之局势,便听从了别驾的建议,释放了赵三,暂时消除了民怨。
赵三的属下连忙将赵三扶上了马车,一路向居平县赶来。
万幸的是,只剩下一口气的赵三最终还是在陈大人和钟医工的合力抢救下,把人从阎王殿里给抢回来了。在这一点上。他们的陈大人就没有让他们失望过。
赵三醒来第一句话就是,狗日的王福,欺人太甚!
在陈牧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之后,他反倒冷静了下来。这个王福比不得别人,乃是陛下的亲侄子。虽说陛下也通过仇吉之口给自己转达了他会为自己背书的承诺,但真要拿陛下的皇侄开刀,恐怕也是割了卵蛋敬神,人疼死了,神也给得罪了的下场。
再者说,在造纸工坊的复产时,陈牧为了筹措资金,本就留了尾巴。现在被王福抓住了这个尾巴,也是自己当时操之过急。不过,在酿酒这个事情上,他王福也的确是太贪了些。
陈牧思前想后,最后决定自己亲去河间一趟。既然人家已经出招了,自己不接招也不行。
陈牧拜请羽林骑都尉李龄将二百太子中盾军士全部整队,由李龄亲自率领,护送陈牧前往河间。陈牧此举不言自明,李龄立即就去安排军士们整装待发。
陈牧捧了陛下的诏书,换了钟辛夷新盥洗的官衣,鲜衣怒马的前往河间郡。
现已时至盛夏,农人皆忙于夏收。陈牧看着满目随风摆动的麦黍,心里感慨万千。很难想象去岁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场景。
到了河间府,陈牧径直就去了郡署衙门。
二百匹骏马从街道中呼啸而过造成的动静早已惊动了郡署的掾史们,当陈牧在郡署衙门口翻身下马的时候,王福早已满脸堆笑在仪门前恭候了。
陈牧好的就是这个效果,只有在气势上压倒了对手,谈判桌上才能出现比较满意的结果。
到了大堂分主次分别落定之后,王福不等陈牧开口,自己就先以后进的身份向陈牧请教起问题来了。
比如如何更好的解决纸张泛黄的问题,比如如何扩大造纸原料的问题,比如纸张的防潮问题等等。
陈牧闻言笑眯眯的回答了王大尹的虚心请教,不过就是用了很多后世人才能听的懂的词。比如他是这样回答王福关于如何扩大原料选材问题的:
任何富含不易降解多糖物质的原料经过脱胶降脂再矽化均可完成在粗粒径分解物的初步筛选基础上的帚化,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只可惜王福只能听懂后半句问题能够解决,但关于如何解决的办法他没明白陈牧在讲什么。当然那些字好像他都能写出来,但是组合在一起他就不知道陈牧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了,是完全听不懂的那种。
当然宾主双方还是在友好亲切的氛围中互相交换了意见,并表达了双方将在今后的合作关系中继续相互帮助相互扶持,双方同意在进一步扩大双边合作关系方面需要进一步加强理论探讨。最后陈牧对河间郡对造纸工坊收归郡有的先进做法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和认可,王福也对酿酒作坊继续发挥民间资本的构想表达了自己最新的认识和支持。
就这样宾主尽欢而散,为此次会谈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成果各自向对方表达了祝贺,并约定将类似的思想交流活动持续做大做强。
陈牧还没到家,陈九就被狱曹的人送回了家。与赵三的奄奄一息相比,陈九仅仅是饿的瘦了几斤肉而已。
到了后半夜,崔旗悄悄地带了一个人潜进了陈牧的卧房。自从老陈洪去了代郡,柳姬又有了身孕之后,崔旗就实际成了陈府的管家。这小子虽然年纪轻轻,但为人甚为伶俐,待人接物很有分寸。
崔旗带来的人正是市掾曹珪,他一进门就爬在陈牧的脚下痛哭失声。
陈牧没好气的在他的屁股上狠狠的踹了一脚,扑哧笑道:“起来吧,别演戏了,本官就没有怀疑你。”
曹珪闻言一骨碌就爬了起来,又惊又喜的问道:“大人为何如此信任小人?”
陈牧笑道:“凭你没有将造纸的关键技术告诉王大尹。”
曹珪大嘴一咧,嘿嘿笑道:“大人明鉴!”
曹珪接着将王福如何盯上造纸作坊、如何派兵驻守、如何以郡署衙门的名义与客商订立协议的行为一一向陈牧做了汇报。
陈牧当初为了及早筹措资金,是在原有官方的造纸作坊上进行的改造。所以王福将其收纳归郡署也是有法可依,并不完全是巧取豪夺。这一点陈牧是了然于胸的。
所以今天在大堂谈判时,陈牧就毅然决然的选择将造纸作坊让给王福,王福也当场表示酿酒作坊他不再惦念,毕竟这个作坊是陈牧以陈九的名义做的,他就是想抢也不太好找理由。
不过让陈牧没有想到的是,前期造纸业的收益被曹珪给藏匿了下来,王福并没有搜去多少。只不过这段时间王福盯得很紧,他没法将其转运出来。
陈牧闻言大喜,最近治河到了关键时期,任何资金流入都是对陈牧的大力支持。他立刻命令李龄持太子节钺以巡查造纸工坊的名义将藏在原料库房的钱币全部运出。
曹珪对王福无耻霸占造纸坊的做法无比愤慨,既然现在王福已完全得逞,他恳求陈牧此次回去将他也征至河防署衙。
陈牧思索了片刻让他去宜阳一趟,在宜阳选择一适宜地点建一个新的工坊。曹珪闻言大喜过望,他本就是宜阳人,因缘巧合之下暂客居河间,而妻儿老小等皆在宜阳老家。现在听闻有机会回到故地,自是欣喜非常。
陈牧便将这新纸坊的建造之事委托给了曹珪,一切事宜均由他自行定夺。这造纸作坊原本就是由曹珪负责,坊内一干众人皆是他一手培养管控。曹珪私下里向心腹之人一一串联,大家闻言是为陈大人做事,一个个欢呼雀跃,争先恐后报名。
陈牧与曹珪约定,造纸作坊建造费用全部由他个人负责。在治河期间,纸坊全部获利皆用于河堤建设;待治河工事完成,则纸坊的所有产出他与曹珪对半分账,条件就是曹珪须放弃自己的掾史身份,专心致志做一名手工业主。
陈牧知道,在以小农经济为主的古代华夏,民众的排序为士、农、工、商。曹珪虽然已不复当年祖上曹参之荣耀,但好歹也是个“士”,现在要让他放弃这个地位,自降身份称为“工”,这的确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但让陈牧没有想到的是,曹珪连个推辞都没打,他当场表态在完成治河之后,陈牧只需按现在的市掾俸禄发放月俸即可。
陈牧自然不能应允,经过讨价换件,曹珪最后勉强同意接受二成。另外陈牧委托曹珪在宜阳为自己寻得隐蔽庄园一处,将柳姬等人从河间迁往宜阳居住。同时如有举家愿意前往宜阳的匠工,一并将宅院新建于庄园之内,费用皆由陈牧自己负责。
曹珪一一允诺,第二日向上峰告了个假,驱车前往宜阳办理陈牧叮嘱之事。临走时,他依据自己手中的职权,在纸坊业务上挖了一个大坑,静等王福掉下去。
不过,此事他并未向陈牧上报,因为他担心以陈大人的为人处世,十有八九会加以反对。其实在这一点上,曹珪却是猜错了。且不说这次王福利令智昏、截留治河钱币、虐待卫率赵三,已是触动了陈牧的底线;他王福先以活人作俑,伙同元城县宰胡颖屠杀无辜百姓的做法陈牧还给他记着账呢。
可怜的王福,还以为自己从陈牧手里抢来了一个会生金蛋的母鸡,殊不知,在曹珪的操作下,这只母鸡变成了一只煮熟的鸭子,不但扑棱棱飞了,临走时还给他拉了一脸一头的屎。当然,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