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府上。
二姨娘廖氏正坐在火炉前若有所思。炉里滚烫的木芯被烤的劈啪作响,一个不留神,弹到了她的手背上。
廖氏这才回过神来,不过脸色苍白,整个人都很是憔悴。
她脑海里回想起了之前和那个男人在一起的画面。那男子浓眉大眼,虽说皮肤黝黑了些,但也是个健康精壮的年轻小伙。
两人时常背地里缠绵悱恻,不知风月。廖氏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虽然自己年龄已大,但在他那儿却体会到了另一番滋味。
那是年轻的感觉。
当年自己也是几个姨娘里生的最出众的。徐之涣大了她八岁左右,初次见面时还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廖氏什么也不懂,只不过一时贪念荣华富贵,便执意嫁过来了。
十几年光阴似箭,自己在徐府过的却并不得意。这些不得意很多竟是来自徐之涣的宝贝女儿,徐槿容。
徐槿容当初是看不惯她的,她也不喜欢这个飞扬跋扈的小丫头。
自从徐槿容的母亲过世以后,徐槿容的脾气便越发古怪。记得有一次初次见面,廖氏跟自己丫鬟在背后说杨氏命薄,还生了一个克自己的女儿,怪不得走的那样早。
结果不料徐槿容当时正在门外玩耍,将她这话给听了去,便心生恨意。
于是,后来就有了那一出。廖氏刚嫁过来,徐槿容便二话不说拿簪子刺得她浑身都是血。
只是如今的廖氏仍然不知,是因为自己一时说话误了嘴,徐槿容才如此记恨自己。
这些年里,廖氏忍辱负重,把自己两个女儿保护得很好,一直严加管束。只可惜徐之涣的掌上明珠只有那么一颗,也独宠他那个大小姐。
廖氏不敢得罪徐槿容,一直在她面前说的都是好话,对她的行径是一再包容。甚至最后徐槿容冒犯了她,她也只是笑笑,就得过且过了。
徐槿容不想学琴棋书画?那就不学;若是她想去逛酒楼,那就随她去;勾引顾公子?那是徐槿容一往情深,更说不得。
……
于是徐槿容越发猖狂,又加上徐相常常不在府中,自己娘亲也走了。她不管做什么,廖氏从不会责怪她,反而是各种夸奖和赞美。
终于有一天,她对徐槿容下了手。徐之涣带回的那些酥饼她没吃完,于是鬼使神差地竟胆大地想到要往其中加入.砒.霜。
本来.砒.霜就是禁品,廖氏让那个小厮从外面带了些回来。带的量不多,她将其加了绝大部分进去。当时没想到徐槿容竟然也会吃,恐怕真是饿疯了,不惜吃下人送来的东西。
廖氏想了许多,最后脑海里定格的画面竟还是他临死前看自己的眼神。
她当时被恐惧占据了内心,即使万般不舍,为了自己的女儿,也不得不转身离开。只是她庆幸,那个人应该是爱自己的,否则也不会那样抗下所有。
廖氏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火炉里那飘飞的木屑,忽然之间想到了一事。
这时正巧徐念薇、徐念蕊来了。两人一见廖氏满脸焦虑,赶紧走上前问道:“娘,怎么了?可是有不舒服的地方?”
廖氏摇头,把徐念薇先拉过来,在她耳边悄悄说道:“那个.砒.霜的事会不会有人去查?”
因为是托人去买,账上都记着出去的时间。徐之涣对这些管束一向很严,基本不会有漏网之鱼。
徐念薇凝眉想了想,“娘,那些砒霜已经被销毁了,爹不会知道的。”
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些后怕,毕竟这是她第一次跟母亲准备谋杀徐大小姐。
“销毁是销毁了……只是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念薇,管事那里有记录买.砒.霜当日的事,万一查到他是在黑市买的,老爷找到黑市商家,咱们不就暴露了吗?”
徐念薇心里也慌乱,但也只能安抚道:“怎么会呢?爹他既然已经找出真凶,不会想到您头上的。您就别多想了,要怪还不是那个徐槿容自己太过分。”
廖氏手中的丝绢捏得很紧,目光闪烁,她徐徐开口,“当时也怪我疏忽。若真要让他去买,也应该让他和我一起出府……只是这人办事向来利落干净,我也没多想了。”
廖氏和那小厮的事,徐氏姐妹是一点也不知的。
廖氏的眉就没有展开过,她沉思良久,望了一眼徐氏姐妹,眼带焦虑,“那个黑市可不是卖胭脂水粉的地方,要是知道,肯定会惹人怀疑。”
此时徐氏姐妹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徐念薇蹙眉道:“实在不行,我去一趟账房,如果有必要,就将那记录销毁了便是。”
母女三人都有些忧心忡忡。自打徐槿容再次苏醒,跟一个没事人一样,她们便生怕徐槿容恢复了之前的记忆。
“娘,不过你说这.砒.霜一勺都致人死地,可徐槿容吃了那么多,为何又活过来了?”徐念薇始终不解,这疑问也是廖氏所困惑的。
而且当时都七窍流血了。太医也查过,确实断气一晚上了,怎么这一醒过来,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呢?
廖氏忽然冷笑一声,眼光凛冽,“你们说,是不是那丫头故意装的?她其实根本没死,给咱们演戏呢!”
徐氏姐妹一愣,颇为惊讶,“这……不会吧,若是装的,那太医怎么检查她已经死了呢?”
廖氏想了想,虽然猜不到这其中的原委,却是直觉认为徐槿容手段不简单。
“谁知道呢?万一李太医说的也不是真话呢?还是说徐槿容私下已经给李太医商量过?”
说到此,徐氏姐妹瞬时觉得后背一阵凉飕飕的感觉。若真是这样,那徐槿容可就太会耍手段了。
“娘,如果是装的,那她说不定失忆也是。不然好端端的,性情怎么会变成那样,完全就是另一个人啊!”徐念薇顺着廖氏的话猜测。
廖氏脸上仍然挂着冷笑,眼里似乎有光在跳跃,她忽然开口道:“念薇、念蕊,总之这丫头不简单,咱们不能掉以轻心,否则说不定就被她糊弄了。既然她失忆可能是装的,那咱们就让她真的失忆。”
徐念薇会意,只要徐槿容记不得之前的事了,便也不会有人再来查出真相。她看着徐念蕊,目光有些坚定,少了刚刚的慌乱。
廖氏眼中有几丝得意,笑道,“有娘在,你们怕什么?好歹徐之涣还是当爹的,我不信他真是会动你们。”
徐念薇点点头,“娘,之后我们会小心的。只是你说的让她失忆是要如何做?”
廖氏默了默,面色恢复从容,“给她每日送汤就好。汤里放的东西我之后给你们。”
既然要慢慢让她失忆,那不如手段也不要太激烈,细水长流的,神不知鬼不觉。
……
徐槿容筋疲力竭地回到府中。她站在门口停滞了半会儿,眼神放空,一直望向这云层深处。
想起临走前,赵明胜那冷冰冰的脸,真是让她从头到脚都感觉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她苦笑,世间怎会有如此忘恩负义的男子?若是真不喜欢她,何必之前装作跟她亲密,又何必时不时对她细致入微的好?
她娘亲也是傻,还以为自己女儿在赵家过得多么好。殊不知,赵家人可能从头到尾都没把这个媳妇儿放在眼里过。
徐槿容唇色看着有些苍白,眼里倒映着半边天,只是其中少了几丝光彩。风吹起她衣裙的下摆,一个人在这苍穹之下显得有些落寞。
管家张福看到了徐槿容,立刻好心走上前说道:“小姐怎么不进来?外面天冷,别着凉了。”
徐槿容回过神来,看着这老头满面祥和,对他笑了笑。她面色平静,张福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一路上跟她唠了会子嗑。
“小姐啊,你可不知道。今日老爷把您醒过来的消息刚一传出去,外面就传开了。都说您是徐家福星,是上天保佑。”张福转过头来,笑盈盈地看向徐槿容。
她有些心不在焉,敷衍地点点头。
张福继续道:“小姐,老爷说等过些日子打算把您接到宝觉寺一趟住几日。老爷还说这次多亏了观世音菩萨庇佑,您才逃脱一劫。”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宝觉寺?我一个人去么?”
张福点头,“应该是的。老爷说了,去寺庙里静养,您也乐的几日清闲。他就是担心您因为外面的事……情绪不大稳定了。”
哦,自己之前名声这么臭,所以死而复生让大家有些失望吧。徐之涣这么做应该也是想让她去宝觉寺“暂避”几日。
回囡仔苑的路上,徐槿容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徐槿容看了那人一眼,走得似乎有些匆忙。她本来没想要给他打声招呼,没料这人眼尖,居然看到了她。
“姐姐!”少年冲她展眉一笑,大步走了过来。
他一身黑衣,显得人有些冷俊。但偏偏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带笑,又让他看上去亲近了几分。
“姐姐,这是出去过?”他主动问道。
徐槿容点点头,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感受到他打量的目光,她下意识对上他的眼。
正当她有些不自在时,这人问:“你哭过么?”
徐槿容一愣,这过了也很久了,他是如何看出来的?况且刚刚张伯不也什么都没发现吗?这小孩观察不会这么仔细吧……
徐槿容的笑僵住,一秒两秒……不过她很快又说道:“怎么会,好端端的我哭什么。”
宋成也果然饶有兴致地眯起眼睛,却没继续追问。
徐槿容有些不自在,转口道:“你等会儿要出去?”
宋成也点头,剑一般的眉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眼神里带着几丝狡黠。
徐槿容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一瞧,眼前这人又是刚刚那乖巧的模样,一双眼睛无比清澈,眸子亮晶晶的。
“姐姐,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带回来。”少年诚恳地问道。
徐槿容摇摇头,“没什么想要的,不过你出去干嘛啊?”
她记得这人跟她讲过自己身份特殊。既然特殊,呆在府里岂不是更安全。
宋成也凑到她面前,似有话跟她讲。等她以为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时,只听他说道:“嘻嘻,不告诉你。”
气得徐槿容对他翻了一个白眼,她转身就要走。
少年也没拦住她,在后面大声说道:“姐姐,你不要生气嘛,我回来给你带个东西,不准不喜欢。”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开了,不给徐槿容反驳的机会。
“……”
什么小屁孩儿!
徐槿容扭头进了屋,一推门只见二姨娘坐在自己屋里。
她微怔,廖氏看到她,立即温柔地笑了笑。
“大姑娘,快些过来。刚刚听翡翠说你有事不在,我让人给你去熬了这碗莲子银耳粥,里面加了好些珍贵的食材。你不是最近身体才恢复嘛,喝些这个补补。若是喜欢,我每日让人送来。”
徐槿容狐疑地看了桌上那晚银耳粥。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二姨娘就是那日被误会下毒的那一位吧。
怎么今日就来给她送粥了,难道是心里过意不去?
徐槿容坐下,对她也是客气一笑,“我现在特别好,不用劳烦您了,这粥我若是想喝,自己也能做。”
做完粥而已,有什么难的,还要麻烦别人。
廖氏看她礼貌,便把粥推到她面前,“大姑娘这说的什么客气话。姨娘就是关心你,你不信尝尝,看看好不好喝。”
这场景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徐槿容脑海里回想起在赵家时,那小姑子也是有一日没一日给她送汤来喝。结果后面她才知道,这汤是避孕的。
当时她不可置信,想想好像赵老太太确实也没催过她赶紧生个孩子。
原来只是真的嫌弃而已。
想及此,徐槿容对这种行为就有些莫名排斥。本来她对这个二姨娘就不太熟悉,如今对她这么好,有些怪怪的。
“姨娘,我一会儿喝。刚刚有些累了,想先休息一下。”
廖氏眼里透出淡淡的失望,她勉强一笑,“大姑娘可要记得喝哦,我专门让人熬的。”
徐槿容点头。
两人聊了几句,廖氏便要走了,临走前对她说道:“大姑娘,我就先不打扰你休息了。还有,记得喝粥哦!”
额……
等她走后,徐槿容看了看桌上那晚晶莹剔透的银耳粥,端起来闻了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