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马车走远,府里的大门一关,徐之涣的脸就耷拉下来。他看着徐念薇,训道:“念薇,你怎么会在这里提起你大姐的事,你让李太恭怎么看囡囡?”
就算不看好这门婚事,他也不希望自己女儿在别人眼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徐念薇委屈巴巴地低着头,偷瞄了徐之涣一眼,说道:“我就是心直口快,想也没想就直接说出来了。爹,我错了。况且,大姐刚刚还冤枉我呢!”
徐之涣蹙着眉,不知说什么好。
徐槿容这时站出来,她走到徐念薇身旁,笑着开口道:“二妹平日里说话也不见得如此积极,今日怎么一瞧见李家人就忍不住抛头露面呢?”
徐念薇手捏得很紧,她的眸子里倒映着徐槿容那张带着冷意的笑脸,轻声开口:“大姐,念薇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很生气啊?怪我坏了你跟李公子的好事。”
你说我生不生气呢?
虽相识不久,但以她的经验觉得这小姑娘心思还挺多。
徐槿容收敛起方才的笑,眉梢间都是冷峻的杀气。
她走近徐念薇,又看了一眼旁边默默不语的徐念蕊,忽而说道:“你有时候真该学学三妹,知不知道祸从口出?”
徐念薇被她一吓,毕竟还是府里养大的娇小姐,没经历那么多世俗的洗礼。徐槿容一威胁她,她忽然就冷汗冒了出来,一时间不说话了。
她眼眶微红,躲到徐之涣身后,“爹,大姐,大姐这是怎的了?”
徐之涣叹了口气,皱眉道:“你大姐就是这个脾气,现在都比以往收敛多了,你还不知道么?”
真是什么时候都要维护徐槿容!
徐念薇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好似带着毒箭一样。
宋成也此时站出来,他扯扯徐槿容的袖子,忽然说道:“姐姐,你不是说要教我练字吗?”
这一句打破了僵局,徐槿容被徐念薇弄得不悦,见宋成也那样一说,自己立即就答应了。
宋成也跟着徐槿容走着,他回头又看了徐念薇一眼,眼神难以捉摸。
徐念薇不知他到底又想做什么,心里还想着徐槿容刚刚的话,一时间气结。
等回到囡仔苑,徐槿容心不在焉,还在想刚刚的事。众人都说徐槿容坏,可是她如今到不觉得这二房的姐妹是什么好人。
又加之联想到之前翡翠对她说的那些话和自己翻到日记上看到的,她心里有了定夺。要说徐念薇不是什么好人,廖氏也好不到哪儿去。
对自己女儿严格,却对徐槿容娇惯,甚至不尊重她的亲生母亲,这事搁她身上也不行。
“姐姐。”
宋成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他手撑着下巴,认真地打量着徐槿容的面色:“你还在想李冉么?”
徐槿容摇头,“没有,只是想起以前的一些事罢了。”
说完,结果这人忽然凑到她面前,两人只隔数丈,清楚地都能看到她脸上的痣。
宋成也挑眉失笑,继续逗她:“姐姐,你给我说,你真不喜欢李冉么?”
他离得太近,让徐槿容有些不适。她把头转向一边,淡然道:“小孩子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现在也快到了出嫁的年龄,早晚都得嫁人的,你还小,不懂这些。”
宋成也微眯着眼睛,戏谑道:“是吗,姐姐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嫁出去了?明明不喜欢也要将就,要是李冉兄知道,万一在外面找个小妾,你打算如何?”
徐槿容听后,只是笑笑,“你管这么多做什么,难道你喜欢我?”
宋成也一咽,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
明明他接近徐槿容只是自己当初在徐府明哲保身的手段之一,毕竟她是徐相最宠爱的女儿。
但怎么现在自己越来越喜欢关心这些破事,还老是调侃她。
过了一会儿,宋成也才闷闷地自嘲道:“抱歉,你当我刚刚什么也没说。”
这个态度挺让她错愕的,毕竟每次都是他占据上风。
徐槿容挑眉,不置可否。
这时,听到门外一声亲切的声音传来:“大姑娘,我来给你送粥了~”
廖氏殷勤地走过来,满脸堆砌的都是笑容,结果在看到宋成也那一刻忽然笑就僵住了。
宋成也靠在椅子上,大方地冲她展眉一笑,意味深长地招呼道:“二姨娘,什么风把您给刮来了。”
廖氏一想到上次那件事,对这少年就有些隔阂。她微微点头,勉强笑道:“我来给大姑娘送粥了。”
又是送粥!
徐槿容脸上虽然没有太多的表情,如今却对廖氏无比提防,又加之刚刚徐念薇不怀好意的让自己出丑,她更是不喜欢这人。
廖氏把食盒打开,这次不是银耳粥了,换成了鲍鱼松茸粥,热气腾腾的,香味扑鼻而来。
“大姑娘,你快喝啊。”廖氏颇为期待地看着她。
徐槿容没有要喝的意思,她解释道:“方才跟李叔叔他们才吃了午膳,还有点撑呢。我一会儿喝吧。”
廖氏顿时脸色就没之前那么好了,她淡淡说道:“大姑娘,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给你送的粥啊?上次也推辞说一会儿喝,今日也是。这可是我让人熬煮了一个时辰的,里面加了好些食材,都没让念薇念蕊她们尝一口。”
可不是吗,里面加了不知道是些啥,哪能给自己的女儿喝。
徐槿容有些为难。
宋成也此时看着两人,他把粥端到廖氏面前,“二姨娘,我姐姐她特别能吃,刚刚是真的吃多了。这粥既然这么好,要不您喝了吧,就当美容养颜。”
特别能吃??
徐槿容瞪了他一眼,他却假装没看到。
廖氏这边赶紧摆手拒绝,“给大姑娘煮的,我怎么能喝呢?”
宋成也瞟了一眼那粥,笑道:“话不能这么说。您煮粥给姐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姐姐她没用午膳,肯定会喝。只是现在的确吃饱了,您也不能强求,对吧?”
廖氏一时间脸憋得有些红,眼神闪躲起来。
只要每次遇到这个小兔崽子,就准没有好事!
徐槿容这时开口:“成也说的没错,二姨娘您这般辛苦,我不想这碗粥浪费掉,不如就您喝吧。”
廖氏骑虎难下,硬着头皮端起粥抿了一小口,幸好这次她没加太多龙葵碱进去,否则恐怕得请太医来。
“这粥还挺好喝的。”廖氏拿起锦帕擦擦嘴,对两人笑笑。
徐槿容点点头,又道:“二姨娘,槿容虽然不太懂这些,但是槿容想提醒您一句,这粥有碱味儿,您还是少喝一些,否则容易失忆。”
廖氏脸色顿时惨白,像是被人彻彻底底揭穿了一样,她低着头应声:“大姑娘是不是闻错了,这粥怎会有碱味呢?”
徐槿容有些诧异地看向她,“哦?没有嘛?那可能是我弄错了,二姨娘您喝吧,没有碱味的话就没事。”
廖氏真是怪自己多嘴,看着那碗亮晶晶的粥,真是下不去嘴。
“大姑娘,我也用过午膳了,这粥我拿回去喝。”
徐槿容“嗯”了一声,继续道:“您以后不用送了,我若是想喝,让翡翠去熬,不用麻烦您了。”
廖氏提着食盒,模样有些窘迫,看徐槿容拒绝,只好僵硬地说道:“大姑娘有心了,姨娘以后就不送了。”
徐槿容对她笑笑,从她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没过多久,翡翠便把廖氏送走了。
等廖氏走后,徐槿容回过头,才看见宋成也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若有所思。
“?”徐槿容不解。
宋成也默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说道:“姐姐,我忽然觉得你跟一个人好像。”
不管是说话的语气,还是动作,他似乎能看到她的影子。
“你说的谁阿?”徐槿容好奇道。
他只是笑笑,却不说什么。
真是吊人胃口,徐槿容识趣地闭上了嘴,也不过问了。
宋成也起身,抖了抖衣袍,准备要走,“等以后我若是再遇到她,那时一定告诉你。”
也罢,他的事与自己又无关,少管些闲事,她还要留着力气去收拾赵家人呢!
徐槿容也就没追问,坐在美人榻上喝着茶水。
宋成也临走前,回头看了女子一眼,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人的画面。
是自己的错觉么?怎么会觉得有久违的熟悉呢?
他苦笑,心道自己也许是和她分别太久,连以前的事都快记不清了,竟还会认错人。
看着远处雪花飘落,宋成也目视前方,陷入沉思,面容平静。
-
时间一晃,两天就过去了,也到了徐槿容快去宝觉寺的日子。
徐之涣一直相信是有神灵守护自己的女儿,所以她才会从鬼门关回来,而不是像她那个可怜的娘一样。
这次去也算是还愿,二来也想让徐槿容去静养几日。宝觉寺跟她有缘,小时候她的名字还是让那里的高僧帮忙瞧过呢。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徐槿容跟翡翠去见徐之涣,顺道也陪他聊一会儿。
徐之涣早上从朝堂回来,一直到晚上都满脸愁容。
最近皇帝查文人留下的典籍十分严苛,很多大臣因为著作当中摘取了以前文献的字句,便被人诽谤,罗织成罪。
士大夫宁邱便被人指责其“谤讪朝廷,有思前朝之心”,于是压入大牢,鞭刑处置。
而在这之前,被牵连的人已数不清,已有几位忠臣,以袁绍棋为主的,早已斩首。
毕竟是新帝即位,宣德太后说朝纲要重振,只能采取武力手段。徐之涣作为调查此案的一员,旨在查清是否还有遗留者。睿文帝刘豫又不理政事,很多重担便落在了大臣手里。
徐之涣因为这件事已有很长时间久不能寐。加之徐槿容的各种事,弄得他晕头转向。
不过还好徐大小姐活过来了,否则他觉得自己可能会一命呜呼。
当晚,徐之涣正在书斋当中翻看宁邱过去摘要的典籍。
这些书籍大多都是些古籍,有治国方策,也有安民之道的。宁邱的一篇《廿十二记事》触怒龙颜,太后一行人密查此事,将宁邱逮捕。
不过经徐之涣细看,他觉得宁邱还是有些冤枉。
《廿十二记事》里引用的前朝之鉴是众人知晓的,也不存在他胡编乱造一说。而且他也只是提了合理的建议,从国家军队到郡县制度,提的建议有些还算中肯。
但现如今方恺中进言,说其有“前朝之思”嫌疑,已得到很多人支持,主要包括中书令刘允昌和光禄大夫范醒。
支持者众多,导致宁邱现在几乎是生死未卜。
徐之涣叹了口气,坐在案前扶额深思。
忽然门被推开,徐槿容身着粉色外袍,云髻蛾眉,丹唇外朗。她这几日恢复得很好,容光焕发,又因为少晒了几月的太阳,整个人皮肤白皙光洁。
徐之涣一抬头,看到女儿的那一刻,就感觉好似一束光照到了自己脸上。
“囡囡,你有何事啊?”他笑着招呼女儿过来。
徐槿容走到他身边,让翡翠给徐之涣参了一杯茶,然后递到他面前说道:“爹,我不是明早就要去宝觉寺了吗,今晚特地陪您聊聊天。”
徐之涣一听,心里的阴霾也消散得差不多,他笑道:“囡囡真是懂事,还知道陪爹说会儿话。”
徐槿容看了看他案几上的文书,虽然不懂,但她还是瞟到了几行字。
“爹,您最近是不是特别忙?”
徐之涣点头又立即摇头,“不忙不忙,爹有的是时间陪囡囡说话。”
老头嘿嘿笑着,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辨。那一刻,徐槿容心里陡然升起一股难过之意来,下意识就想到了自己的娘。
这时,窗户被风吹开,寒风刺骨,雪花飘舞,翡翠立即起身去关上。徐之涣看这雪景,不禁皱起眉头。
“囡囡,宝觉寺在翠华山上,这几日下大雪,路况不太好。到时候爹让人把你护送过去。还有袄子、披风也得多带些,山上温度低,别着凉了……”
他说了一大堆,徐槿容含笑听完。
她默了默,碎发遮住了女子的眉,她答应道:“嗯,囡囡知道了。”
等徐槿容走后,徐之涣的笑还挂在嘴上。看着女儿的背影,他心里觉得一定要给女儿找一个像样的夫婿,至少也得是顾家这样的门庭。
想及此,他还在算着朝中哪些大臣的儿子不错。炉子里的火灭了,他却丝毫没有感到凉意。
夜里月光冷淡,洒落在窗柩里,像一汪湿润的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