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槿容叹了口气,坐到他旁边。
这人平时牙尖嘴利的,怎么现在就虚弱成这样了。
宋成也看着她,又说道:“我只是发烧而已,影墨他拿了药还要熬煮一会儿。”
徐槿容“嗯”了一声,又道:“对了,我给你带了点我做的白菜填胃。”
说着,徐槿容便走到桌边,从食盒里拿出那道芋煨白菜。
“你发烧了,就吃些清淡的吧。”
宋成也没说话,看着她端过来的那道菜。他看着有些眼熟,仿佛想起了以前的事来。
“你自己做的?”宋成也挑眉问道。
徐槿容:“那不然呢?”
他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又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这味道实在太熟悉了,如果他没记错,以前那人好像也只会这道芋煨白菜。
虽然只给他做过一次,但是也足够记一世了。
火炉的光映在她的脸上,她的蛾眉轻皱。宋成也似乎轻轻笑了笑,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其实之前他就早有所怀疑,便找云风查过徐槿容跟赵家的一些事。冥冥之中,宋成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加之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太像那个人了,让他不得不那样想。
若不是他察觉得快,可能又要错过。
说着,他伸出手,“姐姐,你手凉,帮我降降温吧。”
徐槿容微怔,看在他可怜兮兮的份上,她便只好同意了。等握住他手的一瞬,感觉到滚烫的温度从手心传来。
“姐姐,你在担心我吗?”
“对啊,听说你发烧了,我就赶紧过来了。”她不假思索道。
宋成也微微笑笑,望着她,眼里都是温柔,“那你吃饭没?”
她点点头。
看她乖巧的模样,他轻挑眉稍,“今晚你是不是很想我来?”
“啊?”
他苍白的嘴唇浮现一抹笑意,“看你的表情,你很期待我过来。”
徐槿容避开他的视线,“你多虑了,今天晚上你没来,大家都很担心。”
宋成也“哦”了一声,忽然伸出胳膊给徐槿容。
“?”
“拉我起来。”
徐槿容刚准备握住他的手腕,没想到下一刻这少年就反手握住她的。
尽管病了,他力气却不小,徐槿容压根儿没预料到,一下倒被他带了过去。
宋成也躺在床上,而她则稳稳地跌入他的怀中,两人瞬间离得太近,徐槿容都能闻到他身上传来淡淡的香味。
少年的气息包裹着她,宋成也的手凉冰冰的,而她的倒是温热的。徐槿容立马把手撑在床上,阻止自己再往前倾斜。
他年纪明明那么小,眉眼之间确有成年人的捉摸不定的伪装和沉闷。长而直的眼睛黑如寒潭,脸上的轮廓随着一天天长大越发清晰,眉似远山。
他笑着,两道睫毛纤长,遮住了眼中的一部分光。
徐槿容陡然之间就感觉到了悸动的心跳,血液轰隆隆地流遍全身,浑身上下都绷紧了。
彼此的脸咫尺天涯,在若有若无的暖黄色光里凝视着对方。徐槿容有些不知所措,而宋成也只是对她微笑。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门口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影墨把门轻轻关上,脚上因为踩了雪,在地上走着有悉悉簌簌的声音。
徐槿容立刻起身,躲开他打量的眼神,手里紧紧握着手绢。她感觉到了脸上滚烫,幸好光线不佳,根本看不出。
影墨走过来,看到徐槿容时有些诧异。
“小姐,您,您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
她差点说话打结,索性就说了四个字。
影墨没追问,点点头,把药端过来。
“少爷,奴才刚刚去把药煎好了,您喝点吧。”
徐槿容不知为何,有些想出去透透气,离开这个地方。
她刚想走,床上的那人已经好整以暇。
宋成也坐起来,将头靠在床头。他的衣服扣子解了一颗,露出锁骨来,这人似乎没发觉,抬头委屈地看着她。
“姐姐,你别走,你走了就我一个人了,我脸还烫着呢。”
影墨偷偷打量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奇怪。
好端端的,非要在院子里穿一件淡薄的外套站半个时辰,再好的身子也禁不住外面这么冷的天啊!
也不知怎么想的。
影墨叹了口气,说道:“少爷,奴才陪着您呢。要不,再把云风叫来。”
宋成也:“……”
他转头看了影墨一眼,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幽幽的烛光,示意他闭嘴。
“姐姐,其实刚刚我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徐槿容冷静了一会儿,把头转过来,努力看着他的眼睛,“什,什么事啊?”
宋成也朝她勾勾手指,然后看向影墨:“你把药端给姐姐吧,我一会儿喝。还有,后院的雪没扫干净,你去再扫扫。”
影墨挠挠后脑勺,委屈道:“上午不是才扫过嘛……”
他说到一半,自动闭嘴了,然后提着扫帚默默走了出去。
徐槿容端着药,一边帮他搅动,一边道:“你要说什么?”
宋成也忽然又欲言又止了,他指着她手里的药,说道:“我先把药喝了吧。”
徐槿容想了想,确实,药冷了喝下去还闹肚子,于是便把吹好的药递给他。
宋成也撅着嘴,摇头,“太苦了,你喂我。”
“你……”
简直得寸进尺!
“我都发烧了,姐姐,你就喂我喝吧。”他满脸真诚,祈求道。
无奈之下,徐槿容叹了口气,舀起一小勺,然后放到他嘴边。
宋成也笑眯眯地看着她,心满意足地喝下去,连眉毛都不皱。
“姐姐喂的药都不苦了。”他笑道。
徐槿容扯扯嘴角,难道他还能喝出甜味吗?这小子真是狡猾成精了,她根本束手无策嘛!
没一会儿功夫,宋成也就把满满一碗药全部喝完了。
他伸手把嘴角的药汁擦去,忽然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其实,今天是我的生辰。”
徐槿容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说什么。
那模样简直跟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和他有婚约时一模一样,呆呆傻傻的。
宋成也慵懒地靠在床头,忍俊不禁,“你这是什么表情呢?”
“今日,真的是你的生辰?可你为何都不告诉我们。”
他呵呵一笑,无所谓道:“生辰而已,有什么不得了的。再说我如今寄人篱下,这些东西也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活的好好的。”
他抬起手枕在头下,凝视着她,“不过,我告诉姐姐你了。所以你是徐府第一个知道的人。”
徐槿容想了想,“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这个年纪的孩子,能想要什么大不了的。徐槿容大致猜也能猜到半成。
宋成也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你陪我今晚看看烟花吧。”
徐槿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哑着嗓子说话,声音带着丝丝缕缕的笑意。
除夕之夜,长安城的烟花是少不了的。黑漆漆的天空之中,彩色的火光瞬间绽放,又很快消失于黑暗,如昙花一现。
徐槿容看向窗外,这时已经有人出来放烟花了,院子里忽明忽暗,是烟花投下的光。
“好,我陪你看。”她点头道。
宋成也勾唇一笑,然后麻利地从床上起来。
月光洒到地上,影影绰绰的,勾出他挺拔的轮廓。他如今又长高了一些,徐槿容得抬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凉风吹来,冻的人打一个寒颤。宋成也把暖炉踢过来,放到她脚边。
她转过头来,突然很正经地看着他,“成也,你认真回答我,你那日为何要对三姨娘说不想让我嫁的事?”
宋成也手撑在下巴上,嘴角浮现懒洋洋的笑意来,他漫不经心道:“因为就是不想啊。”
“……”
“你不也不喜欢他么?那为何要委屈自己呢?”
徐槿容默了默又道:“我不喜欢是我的事,但你为何要劝说姨娘呢?”
真是个死脑筋,跟上一世一样,宋成也幽幽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
“姐姐,”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若要这样说,那我只好告诉你,我不想让你嫁因为我喜欢你,我想娶你。”
徐槿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对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直到外面烟花传来的响声才打破了这片宁静。
“宋成也”,她很严肃地说道,“你还小,感情这些事……”
“姐姐,我已经十五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他打断道。
徐槿容摇头,意味深长地说:“可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小孩子。”
宋成也垂眸,眸子里像是洒了层灰。他憋了好久才闷声道:“其实你可以不用一直把我当弟弟的。”
停了一会儿,徐槿容看着他,只听他继续,“因为,你可以依赖我的。”
这时,窗外的烟花盛开,耀动八方。整片天幕都是星光璀璨,火光从天上倾泻而下,五彩斑斓。橙红色的光在他脸上跳跃,徐槿容看到他眼里似乎有星星。
“依赖?”徐槿容笑了笑,看着远方,眼神缥缈,“我从未想过依赖谁,我只信我自己。”
她这一世披荆斩棘,就是只想好好地为自己活一次。
宋成也拧紧了眉,眼波流转,黑如寒潭,不知所想。
“好,那我就证明给你看。”
他陡然严肃起来,一时间恨不得自己大了她十岁,让她可以自在地活在自己的羽翼下。
既然上一世她可以为了他义无反顾,那这一世就换他来护她无虞。
徐槿容沉默良久,脸上划过一丝很淡的笑意,不经意甚至会忽略的那种。
他年纪尚轻,未曾经历情事,以后说不定会再遇到一个让自己心动的姑娘,但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自己。
此时,一声尖锐的响声之后,烟花射入云层,形似大蘑菇,红黄蓝绿交织在一起,流光溢彩。
他看着她的侧脸,徐槿容专注地看着天空。
她好久没看过烟花了,也好久没如此自在过了。在赵家的日子,自己都像是戴着面具生活一样,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宋成也看着她,眼神无比坚定。
他觉得自己隔着一千年的时间深渊,遥望着彼端另一段回忆。
其实,一千多年的时光也不过如此,以前的场面他都历历在目。
……
……
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才不到十四岁。那时也正是冯家和裴家订下儿女婚约的时候。
大楚三十二年,是他第一次到长安的日子。
少不更事、风流倜傥的裴家三少爷裴靖尧是建邺人,待到十六岁才跟随父亲裴彦跨入长安。
都说裴靖尧是裴彦一手造就的魔王,少年风雅,鲜衣怒马。
当时常有匈奴人扰乱疆土,皇室派朝中大将裴彦前去平复。裴靖尧年仅十四就上战场,就跟随父亲打了一次完美的临漳之战。
用五万人马,击退了月氏和北狄东西方向的二十万人。从此,他扶摇直上,成了坐镇南北的大将军。
那一年入长安,冯老爷就和裴彦商量着安排儿女的婚事。两人一直交好,裴靖尧和冯家二小姐冯忆姗从小就有婚约,只不过两人一直未曾谋面。
上元节,大楚民风开放。各家小儿女在这一日可以通宵达旦,逛花会、观彩灯、猜灯谜、放烟火。
满城灯火耀街红,弦管笙歌到处同。真是升平良夜景,万家楼阁月明中。
东西四牌楼和钟鼓楼底下全是茶楼酒肆,老长安人热衷于在门口挂着花灯吸引客人。
除此之外,还有各色各样的糕点铺子,喜欢甜口的人总忍不住驻足。姑娘们挽着手走在街上,小孩子啃着糖人满街乱窜,嬉笑声响遍街头巷尾……
美女如云,夜夜笙歌,长安城繁华胜过建邺,宵禁的时间也晚了很多。裴靖尧跟几个同样家室的公子哥一起约到酒楼小酌。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和那几个人说笑着,一边看着外面路上的景色。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花哨的让人都看不过来。裴靖尧端着酒杯,忽然眼光锁定了一个熟悉的人。
河边栏杆旁,冯忆姗正和一个卖花的女子交谈。两人谈得甚欢,都不知过了多久。
楼上的少年陡然来了兴趣,喝下一口酒,然后站起身走下楼。
那几个公子哥揽着美人,喊道:“诶,裴靖尧,你去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