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花船恰好是最外面的那一艘，所以离桥还很远。徐槿容落水的位置恰好是河水中心处，旁边的船只都在这艘花船的内侧。

她落下时心里一片空白，完全出人意料，让她都来不及反应。

就在她落水的一瞬时，竟看到了徐念薇的身影。她站在楼上，无比平静，看着她一点点下沉，然后面露微笑。

徐念薇注视了一会儿，直到徐槿容完全被淹没，她转身才走下去。

河水冰凉刺骨，徐槿容水性很差，一落下去便觉得自己仿佛坠入深渊，脚下没有任何支撑，被黑暗狠狠地拽着。

南渭河的水一直很深，之前涨大水，还差点淹到了西渭桥。平时水性好的小伙子喜欢在这里玩水，有一年却听说有些人还在这儿险些丧命。

明明是清澈见底的河水，但她落下去之后眼前是一片漆黑，头顶上的光晕越来越小，下面深不见底。

她感觉自己在不停下坠，想挣扎却也浮不上去。她听到了翡翠喊叫的声音，耳边闹哄哄的，但这种声音在变小。

黑影逐渐把她包围，徐槿容感觉周身传来的冷意，让她像是被困在冰窖，手脚发麻。

船上人的影子开始模糊，徐槿容感觉自己的力气在变小，呼吸也渐渐趋于停止，胸腔像是被什么挤压一样难受，她的意识在逐渐模糊。

徐槿容心里苦笑，生死这种事她是不是经历了太多，已经麻木了。所以在这黑暗之中，她竟感受不到一丝恐惧。

她水性太差，又加上河水太冰，手脚根本不听使唤，完全动弹不得。

……

……

翡翠在岸上哭得嗓子都哑了，好多人驻足围观。

几个青年走过来，问道：“是从这里掉下去的吗？”

翡翠忙不迭点头，“求，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小姐吧！”

几个青年看了眼这水，这个位置不出所料应该是南渭河最深的一处。徐槿容如果水性太差，这个时候应该早已沉下去且昏迷了。

水面无比平静，连个泡泡都没有浮上来，她现在就是生死未卜。

几个青年也有些害怕，正在犹豫之际，忽然听到人群里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别挡路，给爷闪开！”

翡翠微怔，一回头便看到宋成也眉头紧锁，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他不过是刚从南梁王府上出来，准备去精武门找云风。还没走过西渭桥呢，就听到这边嘈杂不堪。

他哪知这落水的竟是徐槿容！

少年眼里鲜有地露出了焦虑和紧张，他怕自己来迟了一步，后果他自己都无法想象！

“少，少爷……”翡翠泪珠子还没掉下，说话也结结巴巴。

宋成也再也无法冷静下来了，他二话不说将外套脱下，随手扔向翡翠。

等几个青年要开口询问时，宋成也已经纵身一跃，便跳入水中。

人群里又传出惊呼声，有人准备好了救助的船只和绳索，将其抛入河里。

……

徐槿容不知自己沉了多久，在模糊不清的光影中，时间好像是暂停了一样。

在偌大的空间里，她的青丝散在水里，衣服的薄纱也完全展开，整个人像是一只翩飞的蝴蝶。

徐槿容闭上眼，感觉自己在沉沦，失重......

……

不知过了多久，水草飘动，河里像是钻进了一条巨大的鱼，她努力睁开眼，只能模糊感受另一端有东西朝自己这边游过来，游得很快。

下一刻，在她半晕半醒的时候，那身影好似到了自己旁边来。

她连转头看一眼的机会也没有，混沌之间便被人用力地包裹在了怀里。那人身上带着一股暖意，胳膊结实有力地揽住她，防止她再度下沉。

是有人来救自己了吗？

徐槿容被那黑影抱着，倒觉得无比地安稳。

那人应该是比她高一些的，所以她整个身子都倾倒在他的怀里，感受到他有节奏的心跳还有胸口的温热。

黑暗之中，仿佛只剩下他们俩人，周围什么也看不见。

宋成也看到她还有意识，心里才放下一口气。

他把她抱住，然后另一只手把她的头轻轻托住。等凑近便不由分说地吻上了她。

唇齿旖旎，徐槿容感觉到了气息源源不断地输入她的身体，胸口也不再那么闷。

她的手不自觉地就攀上他的脖颈，因为想获得更多的空气，于是整个人竟紧紧地缠住他，贴紧他。

女子身躯柔软，纤腰抵在他的腹部，宋成也身子微颤，手臂将其抱的更紧了。他感受到来自嘴里微微的甘甜，两人的鼻尖相碰，他眸色暗了几分。

他突然产生了一个恶劣的想法，真想把她狠狠揉在自己怀里。

理智让他冷静下来，宋成也搂着她不断往上游，渐渐地，周围没那么暗了，开始有了光亮。

等游出水面的那一刻，只听外面一阵欢呼声，大家都在感叹把人救了上来。

“救出来了，还好没事！”

“真是太危险了，要不是这个年轻人反应迅速，这姑娘恐怕都要淹死了。”

徐槿容被呛了水，便开始不停地咳嗽，那个人托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替她理了理刘海。

“没事了。”他柔声说道。

徐槿容一惊，这声音……

“咳咳咳……宋，宋成也？你怎么来了？咳咳……”

他皱起眉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道：“咳成这样，等会儿再说话。”

徐槿容只好沉默。

原来方才上船的时候当真不是自己眼花，那熟悉的身影就是他，可是他为何在这儿呢？

带着疑问，她被人抱上了岸。

宋成也浑身都湿透了，身上还在不断地滴着水，头发丝上也挂着水珠。但他根本不在意，一直紧锁眉头。

他双手把徐槿容护得紧，仿佛不让任何人靠近一样，那黑如点漆的深色眸子里，满是冰冷。

他垂眸那一刻，脸色又突然缓和了不少，对徐槿容是无限的温柔。

“我们先去医馆，你受了凉，很容易染上风寒。”

徐槿容原本想回府，但现下这个情景去医馆倒是不错的选择。于是她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翡翠一看到两人平安上岸，激动得泪如雨下。

她走过来，泣不成声道：“小，小姐她没事吧？”

宋成也点头，然后把自己方才脱下的外套扯过来搭在徐槿容身上，又对翡翠道：“你跟我一同过来。”

一路上，围观的人不少，宋成也见状，把徐槿容往里抱了抱，很快从一边绕了出去。

徐槿容手自然地搂住他的脖子，耳边传来他如鼓的心跳声，有条不紊。

虽然他比自己小，但刚刚在水下的时候被他抱住的那瞬间，她却觉得无比安稳，像是笃定了自己不会死一样。

等走出人群，周围稍微安静了些。

宋成也才又埋下头看着她不禁笑道：“这儿人少，姐姐你不用把我抱这么紧。”

徐槿容瞬时脸都红了，她听见耳边一阵浅浅的低笑，便明白是他故意逗她的。

于是她握拳用力敲了他胸口几下，凶道：“那你快把我放下来！”

殊不知，这在外人看来，就是妥妥的打情骂俏。

宋成也也不放她，对她展眉一笑，“呵呵，打是亲骂是爱，你就可劲儿地打呗！对对对，爷让你打个够，往这儿来，诶，高兴了嘛？”

“.......”

徐槿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时间被他气笑了。

宋成也看她也不打了，逗她道：“怎么停了呢，心疼了？”

徐槿容想都没想就立即反驳，“我没有！”

心疼？她这是无语呢！

“姐姐，我可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你呢，就这个态度么？”某人委屈道，在她耳边提醒。

徐槿容脸上还挂着水珠，她抬手擦了擦，看他也是一身都湿透了，衣服还在滴水。

于是她问：“那你想我怎样？”

宋成也一听，勾起唇角，“不如亲我一口作为补偿。”

果然，这就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典范！

“你还要不要脸了，这儿这么多人看着！”徐槿容瞪了他一眼。

宋成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挑眉戏谑道：“原来你是嫌人多啊。”

看他得逞的模样，徐槿容气结。

一旁的翡翠听着二人的对话，都有些不好意思，连头都不敢抬。

……

不到一会儿，徐槿容就闻到一阵药香，抬头一看，这医馆就是长安城最大的一家，叫回春堂。

堂内看病的人比上午少了很多，宋成也他们一进去，所有人便都投来好奇的目光，包括医者在内。

少年干净的脸上还沾着水珠，一身都湿透了，水滴个不行。

“这位姑娘……”

宋成也直接开口道：“她落水了。”

大家都吓了一跳，纷纷让出位置来。那个白胡子的医者让人把窗户关上，让宋成也到二楼。

三人到了二楼后，因为徐槿容的衣服都是湿的，那医者便想让人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服。但奈何这里也没有可以换上的。

徐槿容浑身湿漉漉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

那衣服轻薄，把她身上的曲线显露得清楚，她自己没发觉，倒是宋成也挡在她前面，对那翡翠说道：“你快去买一套衣服过来给姐姐换上。”

你还知道叫姐姐。

翡翠点点头，立即跑出去了。

那医者见状，便对宋成也道：“那等这位小姐换上衣服，老夫再来替她诊脉。”

等那人走后，屋子里就剩下她和他了。

宋成也双手抱在胸前，靠在床边，看着她一本正经提醒道：“姐姐，你现在可是欠我两次人情哦。”

一次是在茶楼，一次是落水，两次都差点要了自己的性命。

徐槿容垂眸，久久才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宋成也见她软下声，陡然来了兴趣。

“姐姐，那这两次人情你打算怎么还？”

徐槿容知道他要说一些不正经的话，便看着他道：“我知道你的意思。”

宋成也故作惊讶，他挑眉乐道：“哦？那你不妨说说看。”

徐槿容默了会儿，“你的要求只要不是太无礼，我都会答应。”

宋成也以一种暧昧、深幽的眼神瞧她。他饶有兴致、慢悠悠地说道：“姐姐，如果我说我想娶你为妻呢？正儿八经，不开玩笑的那种。”

自从那次他表白后，徐槿容知道他就喜欢撩拨自己，所以这次便也没那么惊讶了。

“等你长大再说，如果你足够优秀，如果你的喜欢不是随口的戏言，那我就答应。”

宋成也明显有些诧异，他看着徐槿容久久没说话，甚至想出去抽个烟冷静一会儿。

“你说的是真的？”他盯着她，要得到一个答案。

徐槿容认真想了想，点点头，“当然。这个人情我说过会还，毕竟若没有你来救我，我可能已经都不在了。”

宋成也有些不悦，脸上若隐若现一抹笑，一半讽刺，一半苦涩。

“原来你只是想还我人情而已，真没意思，我真不喜欢用强的。”

徐槿容笑了笑，摇头道：“如果你能让我喜欢上你，那这就不算是还人情，而是我自愿了。”

宋成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良久才展眉一笑，少年眉目干净清爽，面庞俊朗。

“好，你说的，我记住了。”他虚眯眼眸，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脸，动作十分利落快速。

这一会儿翡翠便上楼来了，一开门见气氛微妙，她立即识趣地把衣服放到徐槿容手上，“小姐，你快换上吧。”

徐槿容点头，看了宋成也一眼，那人这时坐到了椅子上，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来喝。

“？”

徐槿容看着他悠闲自得，有些奇怪。

“我要换衣服了。”

宋成也“嗯”了一声，脸上颇为平静，却也没打算走。

“……”

翡翠什么也不敢多说，偷偷看着二人的反应。

“你换好叫我一声。”那人喝完水便起身，冷不丁抛下这么一句来，然后关上门。

翡翠伺候好徐槿容穿了干净的衣服，一推开门，发现那医者也来了。

徐槿容靠在床头，医者对她说道：“老夫先给小姐你把把脉吧！”

宋成也走过来给徐槿容随手披上一条毯子，然后守在一边。

“这位姑娘脉象现在来看还算稳定，不过刚刚被呛了水，肯定很不舒服。而且南渭河水凉，容易染上风寒，我一会儿开点补身子的药。”那老人对徐槿容说道。

他这时才注意到了宋成也一身也是湿的，“哎呦”一声，“这位公子，你这样没事吧？”

宋成也轻轻一笑，摇头道：“没事，我身体好得很。”

徐槿容刚想把毯子给他，结果这人速度比她还快，一只手便按住了她。

“好好披着，我一会儿把衣服换了便是，你身子本来不算太好，别着凉了。”

那老人看到这一幕，不禁感慨一声，“这位公子，是你跳进去救下这位姑娘的吧？幸好你救的及时，水性也好，这姑娘才幸免于难。”

宋成也面不改色：“嗯，可能还有我在水里给她做了人工呼吸吧。”

徐槿容忽然想起方才在水中的那一幕，脸顿时红得跟柿子皮一样。

虽然记不太清，但她还能想起自己下意识地抱住他，然后跟他的肌肤之亲。当时她也是半昏半醒，所以根本不受头脑控制。

但这人没正经也不至于随时随地在外人面前也要这样说吧……

宋成也看到她这般反应，觉得甚是有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眼带笑意。

幸好那医者没有追问，只是点头道：“的确，这姑娘如果呼吸不顺，很可能昏迷过去。只是小伙子你这样做其实也很危险啊。如果你体力不够，很可能救了别人，自己丧命。”

宋成也听着，却不把这当做一回事，反而说道：“她没事就行。”

徐槿容听着，悄悄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你真没受伤吧？”

宋成也眼睛一亮，突然被她这话给诧异到，“你这是在心疼我？”

徐槿容面容平静，心想这人为何关注点在这儿，“南渭河水深，贸然跳下去很危险。”

宋成也展眉一笑，凤眼眼尾向上，“所以你下次别这么蠢，再不小心掉下去了。”

说完，他还轻轻敲了敲她的头。

这时，那医者察觉到不对劲，转头一看，那个叫翡翠的小丫鬟此时跟他也是一样的神情。

医者说道：“那老夫这就下去给这位小姐开药。”

翡翠这时也紧跟着说道：“奴，奴婢去外面透透气。”

宋成也眉头一皱，赶紧拦住她，“你透什么气啊，就在这儿守着姐姐，我一会儿还有点事要办。”

徐槿容问：“你又要去做什么？”

宋成也看着她粲然一笑，桃花眼格外引人注目，“建功立业去，毕竟搞事业的男人最有魅力，对吧？”

“……”

徐槿容剜了他一眼，不说话。

临到要走时，宋成也忽然走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徐槿容不知他何意，正要问时，那人转身便走了。

等出去，烛光微动，照在他的眸子里，像是一团火在燃烧。

他心里念着一人的名字，嘴角的笑意有些瘆人。

她这么良善，他偏不。他专要做那恶人，谁惹了自己，那便让他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