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成也看着她,有些愕然。而她就是欧阳风唯一的闺女,欧阳杏子。
欧阳杏子跟宋成也小时候就见过面,只比他小了几天,算是青梅竹马。在精武门学习的那段时间,欧阳杏子就常来看他,给他带很多糕点水果。
欧阳杏子性格特别温柔,跟欧阳风那种雷厉风行全然不同。她才貌双全,从小精通诗词歌赋,在欧阳风的熏陶下,能文能武,算是一个奇女子。精武门的那些学生里,偷偷喜欢她的大有人在。
有次,欧阳风最喜欢的学生给她坦白心意,欧阳杏子也只是笑着拒绝。
她虽然温和,但是也绝不是那种弱柳扶风的懦弱。她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眼睛里总是闪烁着光,给人以洞察人心的力量。
许久未见,欧阳杏子模样没变太多,但是的确是长开了。穿着也不像以前那样简练,而是有女子的柔媚之感。一身淡紫大袖衫,下面配上一条螺纹长裙,整个人远远看去,亭亭玉立。
宋成也对她微微笑了笑,淡然道:“原来是婉儿妹妹。”
婉儿是她的小名,也是大家常喊她的名字。
欧阳杏子跑到他面前,紧抿着唇,眼中有难以言表的情绪,在深深涌动。她将他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眼,不可置信。
“四郎,我,我没想到你还活着……我以为你都……”她眼眶有些湿润,手藏在袖中也在不停地微微颤抖。
欧阳风看着她,感慨一声,“婉儿,赶紧先吃饭,别等饭菜都凉了。”
欧阳杏子擦掉眼泪,笑了笑,“我太激动了,一时都忘了,先吃饭吧。”
她说着,却是没动碗里的饭菜,而是看向宋成也,直到他抬头问道:“怎么了?”
欧阳杏子摇摇头,赶紧笑道:“没什么,只是我觉得你真的变了好多。”
欧阳风打趣说道:“那时四郎他还小,如今时隔这么久,不变才不正常呢。”
宋成也只是垂眸低笑,夹了口梅菜扣肉。
欧阳杏子抿唇一笑,一边帮他夹了一块排骨一边笑着道:“爹说的是。来,四郎,你尝尝这藕炖排骨,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她看向宋成也,顿了顿,又问道:“你还记得吗?”
宋成也没拒绝,尝了一口,点头:“当然记得。”
欧阳杏子听他说起,不禁陷入往事当中,笑了笑,“那时啊……四郎你那时虽然年纪小,但是从来不哭,爹其实可喜欢你了。”
明明比他小了几天,但是欧阳杏子从没喊过他一声哥哥,而是跟着欧阳风喊他四郎。
宋成也轻笑,一说起那时的事,大家都选择了沉默。欧阳杏子吃着吃着,忽然眼眶湿润,眼泪跟珍珠似的大颗大颗落到碗里。欧阳杏子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她抬起袖子擦擦脸。
宋成也微微蹙眉,拿出一张方巾,递给了她。欧阳杏子看着他,忽然破涕为笑。
“我就是喜极而泣,毕竟真的不敢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四郎,以后你常来好不好?”
宋成也懒洋洋地点点头,又看向欧阳风,笑道:“先生,您什么时候有空我就来。”
欧阳风捋捋胡须,哼道:“你这小子说的什么客气话。你想来便来,我随时奉陪!”
三人说说笑笑,一桌饭硬是吃了半个时辰左右。欧阳风一高兴,喝得醉醺醺的,脸上泛红。站起来都有些不稳,他边走边欣慰地拍拍宋成也的肩。
“宋四郎,你小子真是长大了。唉,想当时啊,还那么小一个,你爹嘱托我好好照顾你。当时毛都没长齐,现在居然这么高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着,脸上扬起微笑。欧阳杏子无奈地看了宋成也一眼,发现他也是哭笑不得,两人便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爹他喝醉了就是这样,四郎,你别介意。”
宋成也点点头,将欧阳风的手抬到自己颈窝处,“婉儿,你跟我把先生扶进去休息。”
于是两人吃力地把喃喃自语的欧阳风扶到房中。宋成也替他盖了被子,拉了床帘。瞬时,细细碎碎的光便消失了,屋子里暗了不少。
宋成也指了指门,示意先出去。欧阳杏子很快明白,跟着他一起走出房门。
云风在门口等着,看两人出来,问道:“少爷,先生睡下了么?”
宋成也点点头,看向欧阳杏子,“婉儿,今日就暂时这样吧,明早我再来找先生。你们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欧阳杏子看他要走,赶紧跟上去喊道:“等等,四郎。”
宋成也转过身来,挑眉问道:“怎么了?”
欧阳杏子看着他,露出一些担忧。她身形小巧,乌黑的发辫搭在左肩,看上去十分温婉。
“四郎,你打算回哪儿去住?”
宋成也笑笑,答道:“徐伯父救了我,我暂时住在徐府。”
“徐府?是当今的徐相徐之涣么?”
宋成也点头。
欧阳杏子走到他面前,忽然拿出了一个荷包递到他手里,关切道:“你先拿着,这个是我很早就绣好的,保平安的。四郎,你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遇到不测,告诉爹爹和我就行,我们肯定会帮你的。”
良久,宋成也才荷包来,注视着欧阳杏子,等她说完,才郑重道:“嗯,我会的。”
欧阳杏子莞尔一笑,边说边将两人送到了门口。她站在门边,倒是一直没走,等两人消失在了拐角处才肯关上门。
……
……
“宋三,你这是去哪儿了?”南梁王看宋成也一回来,拂袖坐下,眯起眼来打量着他。
宋成也笑着走过来,替他参上一杯茶,“王爷,属下方才去了一趟街口。”
南梁王漫不经心地扫了那碗茶一眼,悠悠道:“去那儿做什么?”
宋成也似乎在观察他的情绪和神态,他答道:“属下本来是想去永乐坊的,怕让您知道了,会不乐意。”
南梁王冷笑一声,盯着他,眼神有些可怕,“玩物丧志!”顿了顿,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来,“还有,本王似乎告诉过你,本王喜欢听实话。”
宋成也不假思索,眼睛都没眨,“属下只是说本来想去的,但这不是您说的玩物丧志嘛!所以属下就去了一趟精武门,以前没跟着您的时候,特别喜欢在门口看那些青年习武。”
他心里却冷嗤一声,原来这人一直对自己都有所提防,今儿不出意外在跟踪他跟云风呢。
南梁王抿了抿唇,手放在桌上,看着他问道:“你没别的事了?”
宋成也摇头,“属下也不是白看,顺便让以前认识的人教了我几个招式。但属下不聪明,学得太慢了。”
南梁王瞥了他一眼,忽然伸手按了按他的手腕,“不聪明?本王看你倒是机灵得很,也没白学,你筋络顺畅,不像是不会武的人。”
宋成也装傻,垂眸低笑着,“会还是会一点的。”
南梁王看他一五一十都说得差不多了,也不再多提此事,反而转口道:“宋三,本王给你求个官职来做,是有用途的。进宫之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些本王觉得你心知肚明。”
宋成也:“当然,属下明白王爷用意。”
南梁王拍拍他的肩,忽然意味深长地提道:“刘豫一直是太后的傀儡,本王要取他性命暂时不想用大手段,你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宋成也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一说完,南梁王的脸色果然变了变。
“这法子可行?”
宋成也笃定道:“皇后娘娘经过上次那个淫贼的事,应该心里有不少委屈。属下看皇上跟皇后关系因为此事更僵硬了,所以想来试一试,借皇后娘娘的手去做此事。”
南梁王皱起眉,“你先不要轻举妄动,皇后也不是傻子,你要接近她,得先接近她身边的人。”
宋成也点头,“属下明白。”
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若是没让刘豫死成,说不定还会暴露一些事。
宋成也看他若有所思,心里觉得有些好笑。此人做事一直隐蔽锋芒,这是好事,但是南梁王只是藏起锋芒,但他的野心却没有收敛很好。有时过于优柔寡断,疑心颇重,也不知是好是坏。
默了会儿,南梁王忽然开口:“这样吧,哪天本王还是去给你在皇上面前求个官职来做,这样你出入皇宫也要方便多了。”
宋成也嘴角微微勾起,这一个结果是他等了很久的,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他应声下来,“属下多谢王爷了。”
……
……
时间过得飞快,长安城的上元佳节就这样悄然而至。城里大大小小的民俗活动便开始了。
首先少不了的定是赏灯。
从东城灯市口开始便处处张挂彩灯,一路上还有灯轮、灯树、灯柱等,满城的火树银花,热闹非凡,百姓夹道观看,逛灯市成为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来。
另外,相国寺附近也挤满了烧香拜佛的人,僧人、商贩都在此门口进行商品交易。飞禽猫犬、奇珍异兽,无所不有。当然还有卖各种杂货的,譬如床帏、洗漱、鞍辔、果脯等等。
街道上还有游神的。庙里的行身神像被请到轿子里,几个壮汉抬着一路走过,接受人们的香火膜拜,保佑合境平安。
相国寺的寺姑还会借此热闹,从两廊走出来,卖一些绣作、领抹、珠翠之类的。来来往往的文人总喜欢在此相国寺附近的瓦市驻足观光,淘一些书籍、图画还有香药之类的。
满城灯火耀街红,弦管笙歌到处同。真是升平良夜景,万家楼阁月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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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府上,三姨娘跟四姨娘两人赶了趟早,带着徐景逸去寺庙求佛了。徐之涣好不容易修来的几日清闲,自然想在府上度过。
这日,他坐在桌前看了会儿书,就听到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合上书,答了一句,进来。
开门的是徐槿容,她今日穿戴都十分喜庆,一身鹅黄色对襟褂子,外面搭了一件兔毛的滚边斗篷。明暗交接的色彩让整个人看上去都十分明媚。
徐之涣笑道:“囡囡,你怎么来了?”
徐槿容坐到他旁边,给他倒上泡好的闽南红茶,答道:“爹,今儿是上元节,府里姨娘都走了,女儿就来陪您聊一会儿天。”
徐之涣乐呵呵地看着徐槿容,脸上有些欣慰,“囡囡,有你这句话,爹真是打心眼里高兴!”
徐槿容抿唇一笑,坐到徐之涣身旁,“爹,我听三姨娘说,念蕊妹妹如今怀有身孕了。”
徐之涣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是啊,我之前还担心她那个性子不讨喜,结果没想到过得还如此好,特别讨李夫人欢心。听说,念蕊一进门,李夫人就在做孩子穿的小衣了。”
他喝了口红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颇为感慨。
之前没想到,这个在府里姐妹里看着最呆的那一个,如今过得颇为幸福。
徐念蕊嫁到李家以后,日子过得倒是很舒坦,不光是李太恭喜欢这个小丫头,李夫人对其尤其偏爱。
徐念蕊性子就是那种静静的,却也不是乏味的那种,跟着李夫人一起学刺绣、做做菜,把李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没过多久,便有了身孕,乐得李夫人每次早安的时候都会拉着徐念蕊说会儿话。
而李冉跟其感情也在逐渐升温。徐念蕊性格温和,十分能体谅人,李冉跟她相处久了,也慢慢对她敞开心扉
听说,夫妻俩没事就会在自家花园里散步,每逢有节日,定会携手出门去市口闲逛,总之越发恩爱。
……
徐槿容听说后,心里是祝福的。
所有人都在说徐念蕊运气好,嫁个李冉那样老实厚道的好夫婿,真是上辈子积来的福分。好多官家小姐比徐念蕊出色,却不一定有她过得好。
徐槿容不以为然,她倒是觉得金玉良缘就是专派给这种木知木觉的人的。越是刻意追求,苦心经营,越是不达。
父女两人说到此处,徐之涣絮絮叨叨又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不光是徐念蕊的,还有自己的。
徐槿容耐心地听完,她笑了笑,又想到一事来,“对了,爹,念蕊说了,今日她得待在李家,要等就得等明日再回趟家看您了。”
徐之涣一愣,随即又低头,脸上是有些难以掩饰的难过,“也罢,也罢,能回来看看我也是好的。如今你们都长大了,到时候等囡囡你嫁出去了,也就只有逸哥儿陪着我这个老人了。”
徐槿容“哎”一声,“爹,您说什么呢,如今女儿没打算嫁人呢。”
徐之涣不乐意,板着脸道:“现在是没打算,但总有一天你会嫁的,而且爹定会给你择个好夫婿,煞羡旁人的那种。”
徐槿容一听,忍俊不禁,心里又觉得莫名的不舍。这段时间在徐府,她也许早已把眼前这个老头当做自己的爹了。
“爹,您真好。”徐槿容看着徐之涣,露出了好久未见的少女专属的笑容来。两个酒窝清晰可见,溢着满足的喜悦。
父女两人正说着,正当此时,只听外面一阵笑盈盈的少年音传来。
“伯父,成也好久没来看您了,今儿上元节特地来看看您!”
徐槿容愣住,怎么他这会儿也跑过来了,刚刚还什么声音都没听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