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不悦很快就烟消云散，两人边走边聊着，来到了相国寺门口。这儿挤满了烧香拜佛的香客，还有出来卖东西的尼姑和僧人。

到底还是不如宝觉寺清幽宁静，相国寺如今发展成了跟周围的瓦市一样。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卖的东西各色各样，有佛经、荷包、字画，还有绣的一些手绢、丝巾。

徐槿容边看着这些玩意儿，边慢慢走着。

忽然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头手上拿着一张布幡，叫住了她。

“小娘子，看你面相，是要经历劫难之人啊。”他陡然来了这么一句。

徐槿容心里轻嗤，是不是下一句就要说破财免灾了。

她还是礼貌笑笑，“谢谢，我不算卦。”

老头摇头笑了笑，无奈道：“小娘子，你误会老朽了。老朽只是提醒你一下……”

这时宋成也从她身后绕到前面来，抱着手，表情淡然，看这老头要说什么。

这老头注意到了他，立即转口道：“诶，这位公子，老朽看你跟这位小娘子命格相似，你是虎月生人，属阳，她是寒冬未尽之时生人，属阴。你们二人有夫妻相，将来会历经苦难，但是只要渡过难关，必锦衣玉食。”

听到末尾那一句，徐槿容脸一红，边走边喃喃自语：“胡说八道，这是我弟弟。”

什么锦衣玉食，什么大富大贵，什么夫妻相，简直是风言风语！看样子这算命的人逢人说的话恐怕有七分是相似的。

那老头看她走得急，又补充道：“小娘子，老朽看你的姻缘，是旺夫相啊！你以后会过得很好，只是……”

徐槿容没理他，继续往前走了。宋成也听了之后，从袖口里掏出碎银放到那老头面前，然后跟了她的步子上去。

那老头看着那银子愣住，随后又疑惑叹气道：“我算的没错啊，怎么会是弟弟呢？”

……

徐槿容一口气走了好久也不停。

她从来就不相信这算命，记得以前跟阮玲来算过一次。当时那人还说她是个有福气的女子，而且不愁吃穿，腰缠万贯。

结果呢，她倒是被赵家人害惨了，而且牵连了阮家。

自此以后，徐槿容对算命这种邪乎的玩意儿就听听，当作耳边风了。

宋成也跑到她左侧，看了她几眼，笑道：“姐姐，还把他的话当回事啊？”

“你是不是没听到他说的什么？”

宋成也耸耸肩，一本正经地否认道：“怎么可能，我都听到了。他说咱俩有夫妻相嘛，还说要历经劫难，以后就能大富大贵了。”

徐槿容有些羞恼，她脸滚烫，拧眉说：“你看看他说的什么胡话！”

他忍不住地嘴角上扬，看她反应觉得有趣，“姐姐，你是说他说有夫妻相这个不对，还是大富大贵不对，还是……”

徐槿容打断他，“都不对！简直就是信口雌黄！”

宋成也点点头，认同道：“对，那人说话不动脑子，也不先问问，看咱俩长得像就是夫妻相了。还什么锦衣玉食，历经苦难，骗谁呢！”

他站在迎光那一面，挺拔如春柳，眼睛里的笑意若隐若现。

徐槿容微笑地看着他，“你心里该是很高兴的吧。”

宋成也双眼无辜，摊手，“姐姐，我不是，我没有。”

徐槿容哼了一声，没说话。宋成也继续跟在她后面，垂眸低笑。

走过相国寺后，一路上都是花灯相伴，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猜灯谜的人群络绎不绝。灯谜被写在宣纸上，然后挂起来。

路人们好奇的便会驻足观看，简单的大家齐声答出，难一点的，大家往往只能面面相觑。

只听有人喊道：“这个灯谜需要两个人完成。一个人说谜语，一个人猜。若是猜对了，这花灯免费送给大家，上面还可以写上心愿……”

宋成也注意到她刻意停留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好奇。他便走到她身旁，轻声道：“我陪你一起猜一个吧。”

徐槿容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二位要猜么？我给你们拿一张吧！”

那卖灯谜的人看两人一起过来，随手给了徐槿容一张折纸。

徐槿容一打开，便看到上面写的谜语。

她微微一愣。

宋成也问：“怎么了？”

徐槿容拿着那张折纸，心跳加快，她立即回道：“没，没什么。”

宋成也挑眉，跟她面对面站着，就这样看着她。

过了会儿，她才缓缓念道：“海中月是天上月，眼，眼前人……”

宋成也勾起唇角，看她支支吾吾的，便接着她的话念道：“眼前人是心上人，对吧？”

徐槿容点点头，脸上微微泛红起来。

宋成也注视着她，一本正经道：“打什么？”

徐槿容顿了顿，“打四个字。”

四个字？旁边的人听到她念的谜语，便都在想合适的成语，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周围人流穿梭，灯火辉煌，周围闹哄哄的，还有群萤乱飞，银光闪烁。灯影交错之间，仿佛展开的画卷，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被记录下来。

天上一轮满月，挂在枝头，乳白色的光圈在夜空中尤为显眼，这光却不会给人萧瑟之感，反而觉得温润干净。

人潮人涌，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认真地看着对方。

就在众人都不知这谜底时，宋成也忽然开口，月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黑眸微闪，眉宇之间都洋溢着柔意。

他沉声道：“我喜欢你。”

瞬时，徐槿容身子一僵，耳边听不到任何嘈杂的声音，她就这样愣愣地看着他，好似都快陷进他的注视之中。

宋成也垂眸，因为比她高一截，所以只要稍微一俯身，便可将她罩在自己的那片阴影当中。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用尽力气把她刻进自己的眸子里，眼神微妙又复杂。

等他说完，那个小贩一听，赶紧拍手恭喜道：“这位公子猜对了！谜底就是我喜欢你，不错，真是不错！”

随即，小贩递给两人两个花灯和笔，笑道：“你们二人可将心愿写在这纸灯上，写好了，我便把它放到天上去，说不定愿望就真实现了呢。”

宋成也脸上浮出笑意，回头对她柔声道：“要写么？”

徐槿容抿了抿唇，点点头，答应道：“好。”

两人接过纸笔来，移到另一张桌上开始写。宋成也提笔还没写，就往她这边瞟，然后竟将她写的内容都读了出来。

“愿……家人平安……顺遂，身体……康健，愿……姐姐，你就没打算写我么？”念到后面，他皱起眉头，有些不满意。

徐槿容一听到他在念自己写的，立即捂住，然后拧眉道：“自己写自己的，你看我的做什么。”

“呵，小气鬼，不看就不看。”

宋成也哼了一声，风吹开了他的刘海，少年的眼眸里闪烁着光亮。

徐槿容看他乖乖移过去了，这才又开始动笔。

愿家人平安顺遂，身体康健，愿自己爱的人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这就够了。

她写的寥寥几句罢了，自己似乎没有那么多的愿望要实现。如今她已经很满足了，也不觊觎别的，倒是这样安稳生活也不错。

写完之后，两人把纸折好，交给小贩。小贩看着两人忽然笑眯眯地说道：“这位公子生的俊俏，这位小姐又长的漂亮，你们两人真是登对般配啊！我就祝福二位能长长久久吧！”

徐槿容一噎，脸色瞬时变得有些紫，跟旁边宋成也倒是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脸不红心不跳，对小贩笑道：“借你良言。”

说完之后，他看到徐槿容如此脸色，先是一笑，然后又走过来伸出手牵过她来。两人的手藏在宽大的绣袍中，即使牵手，外人也不怎么看得出来。

他把她牵得紧，徐槿容想甩也甩不掉，这儿人又多，她怕这人再做过分的事来，只好由他去了。

花灯里的火烛发出暖黄色的光，一点燃，稍微用手往上一托，灯便自己浮在空中，渐渐往上飞起。

当然，不只有他们两人的花灯，还有旁人的。暗黑的天空因为多了这些花灯，也逐渐明亮起来，像是繁星一片，月亮也不会寂寞了。

今晚的天虽然黑得快，却异常得澄澈干净，一丝丝云也看不到。无数的花灯升起，那场面着实有些壮观。

每一盏花灯都是一个人的心愿，也不知它们会飞到何处，总之是越来越小，逐渐淡出视野。站在地上的人们仰头看着，心里也会生出一种幸福感来。

这些秘密恐怕只有月亮才知道了吧。

徐槿容看着看着也跟着陷入沉思，沉浸在此时此刻此景之中，丝毫没注意到身旁的人往她靠近。

直到她感觉背后传来温热，宋成也就这样抱着她，长长的手臂圈住她的脖子，然后埋下头，凑到她耳边。

他觉得自己用尽了所有的温柔，像是拼命弥补着什么一样。

明明上一世，他们如此亲密，彼此都无法离开对方。

他胸口流淌的热瞬间像是点燃了傍晚的冷意，让徐槿容觉得后背滚烫，而自己如同雕塑一样，动也动不得。

“姐姐，”他嗓音比平时都低沉，“你知道我写的什么心愿么？”

徐槿容忽然感觉脖子一阵湿热，身后的那人把头埋在她颈窝。

他自顾自地说起来：“我希望这天下太平，希望这世道公正，希望没有那么多战争和杀戮……”

说完这些，顿了顿，他又沉声道：“还有，我希望能跟你朝朝暮暮，日日年年……姐姐，我是真的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喜欢到彻夜难眠，喜欢到舍不得让你受一点委屈，喜欢到我有时都会忘记我自己究竟是谁。”

他忽然想起以前在裴家的时候，教他习武的先生曾对他说过，爱一个人就注定会承担爱她的痛苦。

他深知，却依旧甘之如殆。

莹白的月光落在衣襟上，将他们包裹着，远看又勾勒出两人的轮廓。周围是一片沉沉的墨黑色，车水马龙，人声嗡嗡却也跟着低了下去。

花晨月夕，美景怡然。

久久的沉默，偏偏宋成也不去催她回话，徐槿容动了动嘴唇，开口道：“宋成也，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还需要适应一下，可能我这个人天生呆板乏味了些……”

宋成也苦笑着摇头，将她转了个身，然后看着她一本正经道：“姐姐，如果我说这些我都能接受呢？如果我们上一世就认识呢？”

徐槿容微微拧眉，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上……一世？”

宋成也有些无奈地点头，“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胡编乱造？”

徐槿容没多言，她看他的表情却是不可置信的那种。

宋成也眉头紧锁，口气有些急，他解释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哪怕有一句是假话，我都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徐槿容瞪了他一眼，毫不留情打断道：“你再胡乱发毒誓！”

听到她这一句，宋成也却是笑了笑，他抱住她，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叹了口气欣慰道：“姐姐，你明明还是关心我的。”

徐槿容这次没有推开他，任由他抱着自己。她在想刚刚他说的话。

人真的有前世么？

他们上一世真的认识？

可是怎么想都觉得有些荒诞，她好像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

宋成也看她凝思，帮她理了理额前碎发，然后凑近道：“我知道你不太相信，但没关系，这一世即使重头再来，我也一定会跟你在一起的，对吧，玉儿？”

徐槿容一听到玉儿两字，瞬时头脑一片空白，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模样，她惊异道：“你，怎么知道我的乳名？”

宋成也眉梢动了动，说的含糊其辞，“有我不知道的事么？”

徐槿容微怔，直到他轻轻刮了刮她的鼻梁笑道：“再不走就冻傻了！”

初春的晚上，的确有些凉意刺骨，徐槿容搓了搓手，脑海里回想的全是他跟自己说的话。

难道是上一次她醉酒之言？

果然还是被他听了去。

“上次醉酒的事……我说了很多不该说的，你应该知道……”徐槿容坦然道。

宋成也“嗯”了一声，把她揽到怀里，替她暖手，“我知道，你说你是阮玉，我记住了。”

徐槿容垂眸，步子走得慢了些。宋成也看她纠结，也跟着放慢步子。

“那你知道以后，能不能不要告诉徐相听，我担心他无法接受。”徐槿容看着他，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来，这也是她一直以来最忧心的问题。

宋成也一听，顿时嗤了一声，然后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我是那种一有话就到处外传的人么？好啊，徐槿容，你居然不信我，我都跟你说了那么多秘密。”

徐槿容被他说的逗笑了，她解释道：“不是不信，只是这个秘密我自己开始都无法接受。但不管怎么样，我现在已经是徐槿容了，而阮玉已经死了。还有，你上次不是说要交换秘密吗？这个就当是我上次没说的那个吧。”

宋成也微眯眼眸，认真地注视着她，然后忽然勾唇笑了笑。

她如今对自己的防备越来越少了，这一点让他很高兴。

“行，这个秘密作数。那以后我就叫你玉儿吧，玉儿好听。”

怎么又胡扯到这里来了……

徐槿容还没凶他一眼，这人就摸摸鼻子委屈道：“不许瞪我！姐姐，你怎么老爱瞪我啊，人家做错了什么，你真是一点都不温柔，哼！”

她被他的阴阳怪气弄得起一身鸡皮疙瘩，徐槿容无语，伸手狠狠掐了他的腰一下，“你好好说话不会吗？”

哪知这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惊奇道：“你，居然摸我的腰？”

他好像第一次见到这么新鲜的事，有些激动。

“我是掐。”徐槿容面无表情地辩驳道。

宋成也哪里管这些啊，他搂着她，把身子都靠在她身上，撒娇道：“我不管，摸了就是摸了。姐姐，你这么喜欢摸，我以后都给你摸，你爱摸哪儿就摸哪儿……”

“宋成也，你给我闭嘴！”徐槿容感觉头上青筋跳了几下，她厉声道。

闭嘴归闭嘴，他还是不撒手，跟她黏在一块儿。

街上路人渐渐少了很多，街灯高高挂起，拉长了两人的影子，一高一矮，看着倒是挺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