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外,黄昏已至,空气里透着薄薄的凉意。
马背上的女子却对此浑然不知,只是在不停地拼命赶路。
她今日还特地换上这一套比较不招眼的衣服,戴上面纱,容颜遮住七八成,但从背影看来,却还是能看出女子纤细的腰身和修长的脖颈。
身上就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一些碎银子、首饰还有衣服,最重要的还有徐之涣留给她的军令牌。
徐槿容眼神坚定,丝毫没有任何犹豫之意。
她没有为自己今日所做的决定而感到后悔。
这样也不会连累到顾家,毕竟一直住在那里似乎也不是长久之计。
马蹄声渐渐慢下,路过一家农户,正好一个男子出来晾晒柿子。
徐槿容看他面目带善意,于是问道:“请问幽州往何处走?”
那男子抬头,想了想,往左侧指道:“沿着这条小路走下去就好,天太晚了,姑娘你一个人要小心啊!”
徐槿容对他笑了笑,点头道:“嗯,多谢!”
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夜幕也快降临,周围好似下雾一般。
远处微弱的灯光忽明忽暗,走近了才发现是酒铺。
徐槿容心里虽想着快点赶路,但仔细一想,这里地广人稀,若是再往前走,不说路遇抢劫,都有可能遇上野兽。
斟酌一番,她还是决定先找一个脚店住下休息,等次日一大早再走。
出城后,周围一切的景致都显得萧瑟和冷寂,寒风穿过衣袖,徐槿容不禁打了个寒颤。
眼前一家脚店的大门还是半掩着,里面飘出一阵酒香,一个脸冻得有些发红的小子伸出头四处望望,又不停地戳戳手,冷得直哈气。
他一看到徐槿容走过来,先是一愣,又礼貌问道:“这位姑娘住店么?”
徐槿容微微点头,面纱之下只能清除看到她那双如清水般澄澈的眼睛,倒映着寒月的光。
那人倒是很热情,走过来替她把门又开了一些,说道:“姑娘,你一个人住吗?”
徐槿容扫了里面一眼,大致都是些赶路的人,女子甚少,几乎没有。
“嗯,我明日一早便走。”
那人“哦”了一声,给她指了指楼梯,“那姑娘我带你上去吧。”
里面的酒味很大,惹得徐槿容蹙了蹙眉,她看到有一桌坐了三个汉子,皆满面胡须,面色黝黑,想必是长工。
徐槿容走过他们身旁时,听到他们在议论修建黄河堤坝的事。
那几个男子抱怨工钱太少,骂骂咧咧,一看到徐槿容经过,忽然闭了嘴,眼神往她身上一瞟。
她察觉到了几人的打量,便绕到那店小二前面去,扯了扯面纱,低着头上了楼。
店小二看上去年纪尚轻,对她热情介绍道:“姑娘,我叫阿沅,你是外地人吗?”
徐槿容只是“嗯”了一声。
这里已经出了长安,离渭南倒是很近,出了渭南,再往东走便是并州。
阿沅推开门,带她进了最里面的一间房,“姑娘,你一个人就住这儿吧。晚上他们楼下的喝酒会喝到深夜,我怕吵着你。”
徐槿容点头,看了那房间一眼,虽然算不上条件有多好,但是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张床一个柜子和一套桌椅,桌上放了一个小壶。
阿沅替她把灯点上,然后说道:“姑娘,你住一晚的话我就给你算成是五百文钱,你早上若是早起,可以下楼来吃点早膳。算不上太好,就一些简单的粥菜。”
徐槿容从包里拿出银子,放到他手上,“嗯,我知道了。”
阿沅对她笑了笑,接过银钱,然后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徐槿容把包放下,疲惫了一整天的她坐在床上,抬头就能看到外面的满月,像一个发光的铜币。
她环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头放在上面,看着远处发呆。
不知为何,好像这还是第一次自己出来住,而且周围也是荒郊野岭的,晚上能清楚听到远处低低的呜咽声,不知是什么动物发出来的。
徐槿容坐了一会儿,又起身去把窗户关上。
她走到灯前,犹豫一会儿,还是把它留着。
屋子里的光线是那种暖黄色,不太明亮,徐槿容连床帘也舍不得拉上。
楼下的说话声似乎一直没有消失,一直到了她快入睡时也没有。
半梦半醒的时候,她隐约感觉到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停留了一会儿,又消失了。
待到次日,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徐槿容起身,检查了自己的包一遍,里面没少什么东西。
她身上还带着那块血玉,似乎一直就没取下来过。
那血玉颜色暗沉,倒是跟她的衣服十分搭调。
徐槿容走到镜子前,简单梳了梳头发。
她把青丝挽成一团,掏出之前宋成也送给她的那根玉簪,别到头上。
即使没怎么化妆,她看上去只是少了艳丽之感,却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娇媚。
皮肤白皙莹润,像是涂了一层脂膏一般细腻,徐槿容戴上面纱,只露出一双眼。
外面天还没大亮,她赶紧下了楼。下面零星几个人坐在那里已经开始吃起了早膳。
热气腾腾的粥散发出香味,炸糕和小菜看上去倒也不错。
徐槿容感觉有些饿,她这才想起自己昨晚都忘记吃晚膳了。
阿沅迷迷糊糊的,好像还没睡醒,一看到徐槿容下来,他勉强笑了笑,揉揉眼,给她指了一个位置。
“姑娘,你睡得还好么?早上想吃点什么?”
徐槿容把包放在膝盖上,说道:“挺好的,你给我端一碗粥,再拿几碟小菜来吧。”
阿沅“嗯”了一声,给她端来一碗青菜肉丝粥还有些凉菜和糕点。
她是真的饿了,竟然能忍着烫,吹也不怎么吹就喝粥,烫的泪花都要出来了。
正在她用膳时,昨晚见到的那几个长工刚好也下来了。
他们看了眼徐槿容,坐到了离她较远的位置。
男子吃饭本就快一些,那几个人吃了不少炸糕,几口就下肚,吃完了也没有要上楼或者离开的意思,坐在那里又开始闲聊起来。
一阵功夫,徐槿容喝完了粥,吃了小菜,收拾一番准备离开。
阿沅昨晚帮她把马栓到了门口的棚内,替她给马喂了水和粮。
那马休息了一晚上,倒是精神了很多。
看她要离开,阿沅赶紧跑到门口给她告别。他身上还搭了一条擦汗的帕子,一看到徐槿容,便笑着说:“姑娘,你这一路要慢些,注意安全。”
徐槿容“嗯”了一声,倒是觉得这个小伙子心地热诚。
“姑娘,你如果要到渭南城,从这里一直走下去就好了,注意别走小路,否则会绕弯。”阿沅给她指了指另一条大路,建议道。
徐槿容跃上马,看着阿沅笑了笑,“多谢你了。”
她今日特地把头发扎了起来,腰间束了一条腰带,配上黑色的靴子,少了几分以前少女的妩媚,多了几分飒爽英姿的气概。
再走几里路,就能到渭南城,出城后,一直往东走下去,应该就能到幽州了。
徐槿容坐在马上,心里开始揣测起来。
如果见到宋成也,他会不会万般惊讶,会不会责怪自己的莽撞。
但她还是要把军令牌交到宋成也手上,不管是否尽了微薄之力,这也算是还他的情。
细碎的刘海拂过她的脸庞,徐槿容眉间洋溢着或多或少的担忧和思虑,还有一点点的紧张。
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还是在意他的,而且这份在意是她无心之举,等意识到时,自己甚至都会感到诧异。
也许真的是心境变了,他在自己心里位置渐渐重要起来。
毕竟是过来人,她也有嫁过人的体会,对于这份心思,自己还是有所察觉的。
长安到渭南这一段路倒是风景秀丽,青山绿水就直接映入眼帘,抬头就能看见远处重重叠叠的高山如画,在水汽朦胧中尽显巍峨和孤傲。
行了一段路,行人越来越少,徐槿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车行进的声音,便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路。
结果她刚往旁边一靠,一块石子飞过来,不偏不倚击中了马腿,那马差点没站稳,往旁边倾斜了一下。
徐槿容赶紧拉住绳子,让马儿慢下来,然后自己低下身子,尽可能让自己稳一些,才没摔下。
她眉头一皱,往后看去,只见后面马车上的人探出头来,竟然是刚刚住脚店遇到的三个长工。
三人看着徐槿容,露出微妙的笑。
“?”
徐槿容此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倒是多了几分警惕,她住店的时候就觉得这几人不怎么面善。
那三人从车上下来,朝她走过去,其中一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说:“小娘子,一个人去渭南城,胆儿也挺大的啊。”
徐槿容知道这几人来者不善,定是心怀不轨,便也不打算跟其多废话。
她趁那几人还没走进,立即用鞭子拍了马屁股一下。
那几个长工似乎并不简单,还会武功,看徐槿容要逃,三步两步走上前拦在前面不说,还直接扯住马绳。
“我的乖乖啊,还想逃?”那人冷笑道,“你觉得你遇到我们,还能逃么?”
四周无人,徐槿容努力抑制住内心的几分恐惧,问道:“你们到底要什么?”
那三人互看一眼,瞄到她背的包上,一人说道:“里面装了不少值钱的东西吧?”
徐槿容下意识把包护紧,看着这三人对自己不怀好意地微笑。
“废话什么,你觉得她是我们的对手吗?”其中一个身材较为矮小的人道。
说着,三人直接二话不说便要上前来抢她的包,还揪住马绳,不让她有机会往前跑。
徐槿容无可奈何之下,只好从马上跳下来。
她还好身子灵活,否则差一点就被其中一个高个抓住头发。
躲闪之间,徐槿容的面纱掉了,那三人一见,有些颇为吃惊。
“嘿,想不到这小娘子长得还真是难得一见的好看啊!”
矮个猥琐一笑,仿佛是动了其他心思,还想擒住徐槿容的腰,结果被她狠狠一踹。
“你这不要脸的贱人!好,看大爷我怎么收拾你!”说着矮个撸起袖子,就向她挥来一拳。
徐槿容好歹会武,往下一蹲,轻松躲掉。矮个差点栽过去,气得他满面通红。
另外两人见机行事,从背后按住了徐槿容,一把把她的包给夺过来。
徐槿容拼命挣扎,但是那两人力气却是比自己大太多,实在不是对手。
矮个呵呵笑道:“怎么不蹦跶了?刚刚不是挺能干么?”
说着,他把包接过来,伸手还想摸摸徐槿容的脸,结果反倒被她咬了一口。
矮个吃痛地缩回去,疼得龇牙咧嘴,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好啊,你竟敢咬我,看本大爷不……”
话音未落,只见后面似乎有运货的人陆续过来了,太阳也完全升起,赶路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三人也怕被抓到,毕竟这还是在大路上,于是悻悻地只好收回手,放了她一马。
矮个瞪了她一眼,凶道:“算你走运!”
徐槿容松了口气,包虽被三人拿走,但她还好留了一个心眼,早把重要的东西放到自己身上。
不过银两却所剩无几了,这后面的路走下去似乎有些困难。
三人落荒而逃,徐槿容抚了抚胸口,休息一会儿,然后朝着马儿走去。
她检查了一番,马儿只是受到惊吓,并未受伤,她轻轻摸了摸马头,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
这马也是出奇地听话,听到她的安抚,倒真是安静下来,眼睛一直瞄着她。
徐槿容重新坐回马上,等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她才又慢慢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