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忆姗微怔,看着他竟说不出话来,她怎会料到在这里都会碰到这厮。
“看来是不记得了啊。”他微微笑了笑,就在她发愣的一会儿,了然地走到一边,拿了一条红布条,也在上面写着什么。
接着,他将此布条竟也挂到了树枝的右边。
冯忆姗回过神来,起身跑到他身边,“你,你不能挂在这儿。”
裴靖尧挑了挑眉梢,“嗯?为何?”
冯忆姗看了眼自己的布条,吞吞吐吐道:“……你长得那么高,挂高点不好吗?”
裴靖尧微眯起眼眸,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忽然转口道:“哪里来的歪理,我偏要挂在这儿。”
说着,他就将自己的布条挂在了冯忆姗的旁边,而且系得似乎特别紧,两条红布随风吹起,挨得很近。
这时,冯念念走过来,她皱眉问道:“二妹,这是谁啊?”
冯忆姗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冯念念大惊失色。
裴靖尧笑眯眯地看着两人,恢复了正人君子的模样,对冯念念礼貌道:“你好,我叫裴靖尧。”
冯念念眼眸一亮,好久未见过如此俊朗的少年了,一时间心里感慨不已,面上又努力装作矜持,可在外人看来,再明显不过了。
冯忆姗把冯念念赶紧拉走,一边跑一边道:“娘不是说让我们早点回去吗?”
等走出人群,冯忆姗放开冯念念,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冯念念看她这般模样,又气又想笑,恨铁不成钢道:“冯忆姗,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冯忆姗不解。
冯念念扶着腰,喘了口气,“依你大姐阅人无数的眼光来看,这裴家三少爷长得简直绝了!我瞧长安城没人能比他俊俏,而且家世也不错,关键是裴老爷跟咱爹是至交。这裴靖尧看着教养也不错,哪里如你所说,我看你就是不知好歹!”
冯忆姗更委屈了,无奈道:“大姐,他平时不这样的,都是装出来的。”
冯念念白了她一眼,敲了敲她的头,“冯忆姗!我看就是你对人家有偏见,裴公子这种男人,以后你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
完了,这下在她大姐心中,裴靖尧地位比她还高。
冯忆姗轻轻叹了口气,蛾眉微微皱起,她忽然想起裴靖尧挂的那红布条最终还是跟她的挂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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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在宝觉寺碰到裴靖尧以后,这人时不时老喜欢跑到她们家去拜访,不是顺路经过,就是来看看冯老爷。
每一次,都来蹭一顿饭才走,偏偏这人最会装模作样,说话嘴甜,惹得冯老爷和冯夫人高兴得不行。
冯忆姗觉得,是不是立马就可以认他做儿子了,不对,是做女婿了。
有一次,冯忆姗被他弄得心烦,遂问:“裴靖尧,你到底为什么老是到我们家来?”
裴靖尧想了想,漂亮的凤眼往上翘,他回道:“冯家准女婿,你说我为什么来?”
冯忆姗:“……”
不过虽然嘴上不喜欢他老是在自己周围转悠,但冯忆姗觉得这个人其实是不错的,至少对她好像还挺好的。
冯忆姗女红做的差,有一次裴家主母生辰,说想瞧瞧她的绣工,把冯忆姗差点愁死。
连赶了两天两夜,结果出来也不尽人意。
冯忆姗拿着不太满意的作品到了裴家,以为裴家主母肯定会不高兴,说不定还会对冯家有成见。
到了之后,偏偏裴靖尧说一定要帮她拿过去。
而且拿到的时候,他憋着笑,说冯忆姗的绣工跟他家厨子水平差不多,把冯忆姗羞得脸红。
结果出人意外,回去以后,裴家主母竟然夸了她,说她绣的桃花看着十分喜庆生动,绣工惊为天人。
冯忆姗纳闷,明明自己绣的是牡丹啊,难道牡丹也会被错看成桃花?
裴靖尧看她呆在原地,不禁勾起嘴角笑了笑,悄悄把手中的荷包放回袖中。
......
冯忆姗还记得裴靖尧跟裴彦出征河西走廊回来那一次。
他一回来,第一时间竟然跑到冯家去,可惜那次冯忆姗跟几个好友出去游玩了,等回府后,冯老爷才告诉她裴靖尧来过。
她不以为意,走到房间,看到桌上的果盘里放着她最爱吃的蜜瓜,一时间又惊又喜,忙问坠儿,这个时节怎么会有蜜瓜。
当时坠儿笑着解释,“小姐,这是裴小将军给你带回来的,听说你爱吃,给你带了好几箱呢!”
冯忆姗愣住,看着汁水饱满的蜜瓜陷入沉思。
裴靖尧不是去打仗去了吗,竟然还惦记着给她带蜜瓜回来。
只听坠儿接着道:“奴婢还听说,裴小将军为了带这个回来,还专程去当地选了又选,挑了最贵最甜的给小姐你带回来的。”
冯忆姗沉默了,没想到裴靖尧这人还想的这么周到,而且他又怎么知道自己爱吃蜜瓜的呢?
至此以后,冯忆姗对裴靖尧的态度转变了不少。
她有次无意间偷听到,冯老爷跟冯夫人聊天时提起,裴家自从来到长安之后,对自己政治方面的扶持可不少。
冯家远没有裴家地位显赫,裴靖尧又是当时武宣帝身边的红人,他办事得力,政治仕途十分顺利。
冯老爷有次因为粮食的问题,得罪了怀王,惹得怀王甚至暗中想把冯老爷调离出长安,没收冯家的家产。
任何人出面都劝不了怀王,甚至让他更加记恨冯家。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裴靖尧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武宣帝派人重新查了粮仓,才发现此事里面有误会。
加上各方劝阻,怀王才咽下这口气,对冯家没有下手。
冯忆姗那时年纪轻,对政治知道的少,这些也都是听她娘亲说起的。
算起来,裴靖尧还是他们家的恩人。
不过他也因此得罪了怀王,导致日后此人趁武宣帝日薄西山之际,将他派出出征大宛。
每次想起这些,冯忆姗心里都觉得很愧疚,好像是因为冯家,而连累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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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的,不知从何时起,冯忆姗似乎慢慢接受了他,有时候如果没看到他,自己心里还有些莫名的失落。
她好像是从那次赏花卉知道自己的心意的。
初春之时,平遥公主邀请贵裔子弟来宫里赏花。
大楚王朝立都长安,每年都要从各地封地索取大量的花木,用以装点京城。
未央宫前,桃李集花盛,开得如火如荼,还有迎春和百合招展,花朵多达七千余多,繁丽丰硕,美不胜收。
各宫贵人以及府邸千金们穿着华丽惊艳,佩戴珠翠,跟娇艳的花比起来,似乎并不逊色,有些还略胜三分。
冯忆姗的模样在长安城里顶多算个清雅秀丽,跟吴家、郑家千金比起来,就显得面目单薄了些,比不上别人浓墨重彩般的国色天香。
她倒也不在意这些,那时就顾着赏花饮茶,在宫里跟冯三妹和四妹闲逛。
花宴还未开始之时,就有乐工弹唱和杂技表演,冯忆姗路过戏台时,远远看到一个蓝衣少年,衣服上用青丝绣着月牙的图案,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
他身如春柳,少年感十足,带着与神俱来的高贵和傲气,剑眉英挺,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整个人在周围明媚的色彩映衬下,看上去有一丝邪魅,漆黑的眸子里藏着几分清冽和凉意。
裴靖尧大步朝着这边走过来,往戏台这边看去。
而那群赏花的千金小姐们一看到他来了,纷纷掩口低笑,有几个竟走上前跟他打招呼。
“请问是裴公子吗?”吴家小姐声音温软,对他莞尔一笑。
裴靖尧微微颔首,表情淡淡的,他好像怀有心事的样子。
吴家小姐又继续跟他说了几句,裴靖尧好似没怎么听,抬眼往戏台那边看去,冯忆姗不知他是不是看到自己了,于是赶紧低下头,跟冯三妹聊着趣事。
过了好一阵,冯忆姗悄悄又看了看那边,结果这人周围竟然围了好多莺莺燕燕,聊得还特别火热,有说有笑的。
冯忆姗当即就失掉了继续赏花的心情,将手中刚采的梨花往地上一扔,闷闷不乐。
冯三妹她们拉着她从戏台这边走过来,路过他时,偏偏这人跟眼瞎了一样,根本看不到她,继续聊着天。
冯忆姗走到一半,回过头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
好歹自己也跟他有婚约吧,他怎么能这样,跟其他女子这般亲密无间,而且还不搭理她。
自那次之后,冯忆姗好几天都不想再见到他。
但当他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心底又莫名有些开心,到最后被这人的甜言蜜语哄得稀里糊涂。
……
……
到离两人成亲还有不到五个月时,裴靖尧忽然被召到远去大宛出征,得知这个消息时,冯忆姗心里不知有多失落,却也无可奈何。
武宣帝那时也到日薄西山的时候了,齐王和怀王手执大权,自裴靖尧走了之后,就开始为虎作伥,把整个大楚的政坛搅合得乱七八糟。
枪打出头鸟,那时很多位高权重的大臣都被重新调离官职,有些甚至被暗杀。
家道中落,仿佛可以是一夜之间的事。
长安城那时也很动乱,杀伤抢劫,几乎到处都是。
冯忆姗记得当时冯老爷说什么也不准许她成天上街闲逛,几乎就把她给关在了府中,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跟冯三妹她们一同上街游完了。
那晚下了场暴雨,雨珠连缀着一串落下,打在人脸上,都能感到生疼。
裴靖尧走的时候,天还没亮,又加上下雨,整个长安城灰蒙蒙的。
他专程从冯家绕道走,等走到门口时,他还是止住了,忍不住地去想见她。
暴雨顺着他的碎发、下颌骨流下,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他坐在马背上,看着冯家的高墙,漆黑的眸子深邃无比。
“将军,该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有人催道。
裴靖尧的头发都被淋湿,他忽然从马上跳下,一路狂奔到了冯家后院处,隔着高耸的古墙,只听他大声喊道:“冯忆姗!冯忆姗!”
一声接着一声,在浑厚的雨声之中,好像显得也没那么洪亮了。
喊了好一阵子,有侍卫又跟着过去,忙劝道:“裴将军,时辰不早了,该走了!”
裴靖尧紧锁眉头,手握成拳,不知怎的,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冯忆姗,你听到没,我马上要走了,等我回来,回来我们就成亲!”
“冯忆姗,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听伯父的话,乖乖待在府里,哪儿也不准去!”
“冯忆姗,今生今世,你只能是我裴靖尧一人的妻子!”
……
在睡梦之中,冯忆姗好似被什么给惊醒了,她掀开床帘,只见丫鬟坠儿在替她烧着热水。
“小姐,你醒啦?”
冯忆姗看了眼外面灰暗的天,只听雷电交加,她问道:“有人叫我的名字么?”
坠儿一愣,摇摇头,“小姐是不是听错了,方才雨下得可大咧,兴许是雨声吧。”
可是她分明……
算了,冯忆姗穿好衣服,也许是自己太想他了吧,她敛眉苦笑一声。
就在他走之后的数日,冯忆姗偷偷给他寄信过去,不管是什么事,小到饮食起居,大到朝廷政事,全部写在一张小小的信纸上。
而裴靖尧那边虽然很少回她,但是每一次都会把信纸收藏好,给她报一个平安。
一分别,就到了冬日。
冯老爷身体日渐不佳,有一次从外面回来,正跟冯夫人说着话,下一刻就倒在地上,头上磕了一个血窟窿。
次日,冯老爷病逝,冯忆姗跪在大堂哭得眼睛肿得跟核桃仁似的,整晚接着整晚,她的膝盖骨上全是淤青。
之后,她因此也生了一场大病,从此落下病根。
在夜里,腿脚疼得不能下地,有一次坠儿没在屋里,她下床饮水,竟生生从床上滚到地上站不起来,把冯夫人心疼得不行。
等冯忆姗大病初愈,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到了春暖花开时节,长安也越发热了,冯忆姗换上了那次生辰裴靖尧送给她的紫色玄纱坠地裙。
之前住在开封偶尔来看望冯老爷的大表哥跟舅妈这次竟然说要来冯家住上一段时间。
冯夫人心里虽然不乐意,嘴上却不好说什么,只好安排了厢房,让两人暂且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