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力和意志近乎枯竭的成跃忍不住大口喘气,但同时又不断承受着殿堂连接带给自己的信息。
在意志连接完成的瞬间,殿堂就已经发生了许多变化。褪去阴沉的空间被灵气照亮,苏生的沉星巨树渐渐焕发生机。
黑雾散尽,祭坛上已经重新循环起灵气的律动。唯有数十口棺木依旧笼罩在黑雾中,无声无息。
“看到祭坛里循环的雾气了吗?这些就是附上你意志灵性的灵气。
从体外节点涌入的灵气以殿堂和沉星树为核心汇成流路,这就是超越者起步的标志——星海循环。”
脱身的米娅从祭坛前走来,眼神黯淡地说道。
“构建了第一个星海循环,哪怕现在的你连蜕变都没有完成,也有资格被称之为一位铸铁初阶的超越者了。”
铸铁阶是超越者觉醒的起步,也是大多数超越者终其一生都难以突破的阶段。
哪怕铸铁初阶只能算是踏入铸铁阶的预备阶段,一个连身体蜕变都没有完成的阶段,对成跃来说,这已经是前世的他无可想象的变化了。
他诧异地环视着殿堂周围循环的灵气。
如今他不需要离开殿堂,只须稍加观想,就能看到如今雾霾散去的星灵海,有着无数灵气正朝着巨树蔓延的根部汇聚,循环着星点般的律动。
他没有感觉到灵体跟之前有什么不同,但殿堂的部分信息已经在入眼的一刻呈现在他的脑海。
包括祭坛的部分功能,没入巨树的光与暗,还有悬挂树梢的果实。
祭坛除了作为星海循环的核心之外,似乎还有一个接收与联系的功能。
具体用法现在的成跃也无从知晓,似乎被施加了某些限制。
而没入沉星树的光与暗,则代表了残留在遗愿上的两种情绪,功能一样不能明确。
但成跃记得自己分明完成了陆鸣的遗愿,结果黑色情绪比白色还多是什么鬼?
至于挂在沉星树梢上的果实……来自陆鸣的特性?
难不成是陆鸣用来交换遗愿的献祭品?
“特性也能用来交换的吗?气场控制……这是什么鬼?可以让我每次出场都霸气侧漏?”成跃苦笑道。
“大概就是你殿堂特有的能力了,既然是跟原初之种结合的产物,殿堂总该也有一些独特的能力吧?
不过,你这家伙的殿堂居然有接收和掠夺特性的能力……真不知道该说这是你运气不好还是太好……”
米娅的灵体渐渐虚幻,听到她疲惫的声音,成跃忍不住走过去想要扶住她,却只能握住一团稀薄的灵气。
“为了不让神灵夺取你的意志,你必须用自己的灵性去一步步融合这个殿堂。这个法阵可以暂时抑制住祂原本的灵性,排除祂的影响,但同时也会压制这个殿堂的权限和能力。”
“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平衡,怎么抑制,我都帮不了你,只能靠你自己摸索了……”
说完这句话,米娅的灵体就彻底消失在了殿堂里,只剩成跃一人,伫立在殿堂之中。
这下自己可欠她太多了……
收起内心的怅然若失,成跃重新环视着横放在殿堂周围的棺木。
除了没能获取的权限外,整个殿堂就只有这些棺木,既没有发生明显变化,又不能让他感觉到联系。
除了看到一些别人的记忆外,这些棺木最大的功能应该就是封存住了一些残留在记忆里的情绪。
只是这些情绪为什么要用黑雾封存起来?黑雾又是因为什么消散?这对这座殿堂有什么意义?
成跃走到最外围的一个棺木面前,这是在他觉醒后,又一个褪去黑雾的棺木。
他知道若是将手搭在上面,应该就能看到一段新的记忆。
关于这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生前的记忆。
应该继续尝试吗?
成跃犹豫了许久,还是伸出了手,触碰在棺木的玻璃上。
于是黑雾又一次涌动,将他带到一段有如梦幻泡影的迷雾之中。
※
假日的商场,熙熙攘攘。
等成跃恢复视线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明晃晃的手机营业厅里,身边是一个拿着新款雪梨试用机给他发信息的小女孩。
跟之前的画风有点不太一样呀……话说居然又是小女孩?怎么这个世界到处都是萝莉控!
“爸!这部手机真漂亮。”
“可不是么。”
“我有一件事情不太好意思说。”
“咋了?”
“妈给我的钱不够了!”
“彭毅开启了好友认证,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请先发送验证请求……”
“?????”
噢,看来是亲爹,那没事了……成跃还没反应过来,场景就切换到了对策部的办公室里。
同事们似乎都对他有这么一个漂亮的闺女啧啧称奇。
“看不出老彭你还有个这么可爱的闺女呀。话说今年几岁了?”
有些得意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男人回头看了女儿一眼:
“话说小雯你多大来着?”
“…………”
跟陆鸣的记忆不同,这段记忆的延续何其漫长,在这不断变化的场景中,成跃渐渐感觉自己就好像真的成为了记忆中的那个人,在沙雕中慢慢演绎着跟女儿的温馨日常。
让女儿骑在金毛的背上策犬狂奔。
在清晨的山顶做起了第八套广播体操。
不高兴的时候还会把伪装成路由器的PX3拿出来一起打游戏……
虽然代价是被妻子发现后跪一晚上搓衣板。
可就在这个名叫彭毅的男人因为出色的工作和修为精进被晋级为小队队长,有了更高的收入和更好的社会地位后。
他因为在某天结束任务提前回家时,撞见妻子和其他男人的幽会,很快就离婚了。
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单亲爸爸。
……这TM究竟是什么鬼?
难不成这个男人的执念是绿了他的妻子?可自己也拿这没办法呀!
总不能让自己反过来,也去绿了他的前妻吧?
接下来回忆的片段急转直下,在日渐忙碌的调查员工作中,男人渐渐疏忽了在家庭和女儿上的照顾,与同事的工作信息越来越多,和女儿的沙雕日常却越来越少……
直到女儿因为在学校受到欺凌,成为了一名终日在房间里不愿出门的家里蹲。
画面最后像快进一样,定格在了一个凌乱的房间里。
被折断的麦克风,已经被中断的直播程序,因为十几天不出门而被堆放的生活垃圾,还有……右脸红肿,不断啜泣的女儿。
“我该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
烟头烧到滤嘴,云雾缭绕,失魂落魄的他却只能坐在茶几上,看着女儿过去的照片,在已经被折断的麦克风面前,沉默……
成跃从水分被蒸干的水桶里睁开了眼。
刚醒转,他就感觉身体空乏的像几天没吃饭一样,抓起面前的馒头就大口咀嚼。
一边暴饮暴食,一边思考方才的梦境。
“这也太超出我的知识范围了……”
成跃两世为人,有过那么多年的奋斗逼和键盘侠经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但为人夫父,亲历家庭急转直下的场面,母胎单身的他还真没试过。
“关键是这段执念是想让自己做些什么……”
他猜得出来这个男人最放不下的应该是没能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女儿。
无论是回忆里跟女儿的日常,还是极少出现的妻子,都应该说明他早就放下了被绿的事情。
如果说陆鸣的恨只需要毋成仁的死就能解除,那么这个男人对女儿的念又该用什么来弥补?
不会要让他女儿得到幸福,才算完成遗愿吧?
这也太强人所难了……不过他的女儿还挺可爱,自己好像也不亏?
开玩笑一样地摇了摇头,他当然不可能采取这种行动,但他也想起了男人坐在房间里失神的场景。
分明让他十分痛恨的麦克风,在那时候却被他摆在了茶几前,相册反射出的眼神里仿佛倒映着发自内心的悔恨。
如果不是真的后悔,又怎么会在临死前还把这件事当成最深的执念呢?
“只不过,父亲和女儿吗……”
将海碗里的豆浆一饮而尽,成跃用手背抹了抹嘴,站起身。
他已经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深表遗憾。
不过你不用担心以后的生活,彭毅同志的抚恤金我们会在不久后发放到他生前的银行账号里,由他的直系亲属继承,金额大约三十多万。丧葬抚恤也会一并发放……”
“你的父亲为了人民牺牲,是人民的英雄。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一定会继承他的意志,将罪犯绳之以法,告慰他在天之灵……”
聆听完抚恤金说明和慰问的彭雯从浅水市天理会边界对策部离开,在父亲同事的安慰下坐着专车回到了家中所在的小区。
期间会有许多认识父亲和她的邻居向她打招呼,偶尔在耳边传来关于“可怜”之类的词汇,她都当做没有听见。
回到那个本就寂寞到没什么生气的家里,她一头钻进用游戏海报和模型装点的房间。
角落的生活垃圾已经被堆到了门外,只不过这种时候,不会再有人将她拉出来责备。
“嘿!老铁们,我又回来直播了,大家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久违的主播上线让直播间里的观众惊呼“爷关更”,少女的眼睑上扬,沉浸在与观众互动的气氛中。
没错,一切如常,一切如昔,只要来到了网络上,她就能成为众星捧月的主角,无论那个人在不在都一样。
她会觉得这样的时光将一直持续,从天明到黄昏。直到直播间里一些异样的声音开始出现。
“嘁,父亲都死了还上来嬉皮笑脸地直播,真不知轻重。”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文雨的父亲去世了吗?”
“逝者已矣,节哀呀……”
原本即使知道了这个消息,喜欢她的粉丝们大多也只会希望她不要伤心,要继续坚强。
可那个爆出她父亲去世消息的人说话却越来越过分。
什么“根本不在意父亲的死活”,“英雄的女儿就是个辍学的逆女”。
当直播间的情绪被渲染起来的时候,哪怕房管早就动手把最初捣乱的家伙踢了出去,观众们也开始不可避免的分裂了起来,为她到底该不该直播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
“关你们这些家伙什么事?难不成父亲死了就不能打游戏了吗?父亲去世了就不能直播了吗?”
“是不是非要我坐在墙角那里,阴沉得像个抑郁症一样,才是一个女儿应该做的事情?”
一旦连主播的情绪也开始了爆发,场面就不可遏制地乱了起来。被私信和留言骚扰到气不过来的彭雯愤愤地下了播,新买的麦克风被举在手上,像发泄一样被摔成了两半。
这下可好,连直播也播不成了。多半是那些欺凌她的同学的杰作。
为什么非要觉得自己就该很可怜,就该为了那个离婚后就经常好几天把自己扔在家的家伙,不管自己死活的家伙伤心地死去活来?
明明没了他,自己也一样……
她像赌气一样将十几天的生活垃圾全部拖到垃圾桶,初中女生的力气再加上近半年的家里蹲生活让她刚回到家就气喘吁吁。
对了,还有晚餐。她将冰箱里的菜和生肉拿出来,像过去曾经学做菜一样,在锅里倒下油,打算用蒜头爆香……
还有鸡粉和味精,这些东西都放在哪里?她看向了油烟机上的顶柜,过去这些柜子都是父亲垫垫脚就能打开,可不到一米五的她却完全够不着。
于是她将凳子放在柜子下面,吃力地伸手,想要去触摸那曾在父亲眼里近在咫尺的调料。
脚下的凳子一阵松动,却让她身体失衡,整个人连同手中的鸡粉一起,摔在了地上。
鸡粉蒙住了她的眼,糊了她的头发。她想要将这些恼人的粉末都拍下来,让视线恢复。
可拍着拍着,手上的动作却忽然停顿了。
直到视线被某些湿润的感觉打散,彭雯才抬起头,拿出梳妆镜。
看着自己的脸上净是泪痕,溢满的情绪再也无法压抑。
“为什么,不让我忘记……”
“为什么就这么走了……”
抽搐的呼吸在空气中回响着。这时候,家里传来了门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