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是个面容和蔼的老先生，光是看着他亲切的笑就能让人情不自禁放松下来。

“文小姐，之后还请您多多指教。”

文笙不习惯这样一位和善的长辈称呼她为您，自从季霆渊跟她关系缓和以来，连他派到她身边的人，都变得更加客气。想起当初容妈的态度，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真不知道季霆渊给这些人灌了什么药，全都唯他马首是瞻。

她静静地等着医生给她发出指令，半天下来却只见他放了好几个甜品碟在面前，然后又不急不徐地在上面摆着小巧玲珑的蛋糕糕点。

“文小姐喜欢吃甜食吗？”

从小被父母教养得很好，她几乎没什么忌口，但也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对甜食有一种特殊的热爱和追求。

老医生给她放起一段和缓的音乐，一边给她递去甜品。

“文小姐，你不要担心，我来这里，主要是好好照顾你，陪你解解闷罢了。”心理治疗的第一步，通常是打消患者的戒备心理，获取诉说心事从而寻找症结的信任。

说实话，医生也不是个傻子，这几人最少也算半个名人了，最近以来发生的事情，他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当季霆渊告诉他文笙患有抑郁症时，他的确没有过分的意外。

他在上流圈子里赫赫有名，文笙不认识他，他却早先替文家二老做过几次心理疏导。所以说，他对文笙的印象，要比外面那些沉迷于权力不知所以然的人更好，这也是季霆渊放心找他的原因之一。

文笙冲他礼貌地笑笑，点点头。换做以前，她肯定会兴高采烈跟他聊上一会儿，因为他看上去是那样一个内敛睿智却充满趣味的长辈。

“文小姐，不如，今天我们先聊聊季霆渊吧。”他心里的第二步，就是从侧面打开她的心房。

文笙有些惊讶，在心里对老者高看几眼。大部分人都战战兢兢只敢唤那男人一声季总，最次也是一声稍显气节的季先生，之间唤他名字的，寥寥无几。

医生爽朗地笑了笑，这笑声着实感染她放松了些许。

“您不用惊讶，以前哪，霆渊也来我这咨询过一段时间。”

他也做过心理治疗？不过她更想吐槽的点，在于这男人做过心理治疗后，怎么还能这么变态。

“他咨询什么？”她终于来了些许兴趣，莫名想迫切知道这个勾人问题的答案。

“当年季家的事，您应该是知道个大概的。在霆渊刚回季家时，季家人是怎么对他的，您不知道，我却听闻些许。后来季家出事，霆渊就来我这儿了。”

她想起不久前季霆渊才对她诉说的那些过往，不过是冤冤相报罢了。

“我想，以您目前对霆渊的印象，绝对想象不到他来的目的。”

文笙茫然。

“他来问我，人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他已经失去了母亲，也成功报复了季家，他说，他想不明白自己继续生存下去的意义。”

她刹那间觉得心中好像有一颗蘑菇云爆炸了，炸地她五脏六腑眼睛耳朵都嗡嗡响。好像突然得知了沙漠里失踪数月的旅人，风餐露宿依然存活的消息。

不可思议，实在是不可思议。

堂堂帝皇集团总裁，叱咤风云的人物，居然也会有质问自己生存意义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季霆渊的身体周围，包裹着一张巨大的假面。

“您很难相信吧，霆渊这孩子其实过的挺难的。他现在的那些狠厉手段啊，都是童年受忽视，长大后回季家受虐待，不得不形成的风格啊。要是有人能教会他季远之那文质彬彬的一套，他虽为私生子，却也足够体面过活了，但文小姐，人活一口气啊。”

她渐渐有些能理解季霆渊，但这些还不足以构成她完全原谅他的理由。那么在他的世界里，她又究竟做了什么，换来她今天有些不堪的下场？

“文小姐，我知道您一时难以放下对季霆渊的怨恨。他出于对季家的报复，把您留在身边，又在最初以那样的态度和行为伤害了您。但是您想想，或许这是他在意您的一种方式呢？其实您也知道的，他经常是嘴上硬态度不好，可心里，是有您的。”

他心里有她？他心里有她会是这个样子？

她至今只感受过季远之那样温柔呵护的爱情，像季霆渊这样处处带刺，不知何时就突然头破血流的相处模式，她是人生第一次见。

“老先生，他处处逼迫我，囚禁我，这是您说的他心里有我？那我宁愿，从来就不认识这个人。”

文笙忍不住哭喊起来，嘴里的甜食也渐渐散开来，苦涩的泪和极致的甜在她嘴边汇合。

医生看见她终于向外诉说，心里明白这是文笙已经开始信任他了。

“文小姐，在您的事情上，我永远站在您这边。纵使季霆渊再怎么艰难，他也不该向您施压。您之前跟霆渊提过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句话，您想想，难道您要因为同样处于百因必有果定律下的他，成为您的心理负担吗？”

他试着用一把无形的钥匙，去握住她那对恐惧化成的锁，一点点摸索锁孔的位置。

终于有人替她说话了，终于有个知道他俩之间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并且分量不轻的人，能为她考虑了。文笙的心里渐渐回暖，她想但凡季霆渊从前在她面前，为自己的恶行表现出些许悔过，她都不至于这么难受。

但事实是，她已经过的很艰难了，他却不知所以然般地处处逼迫，时刻准备凑上来成为压死她的最后一根草似的。

对于季远之骗她的事情，她哭过一阵子就算了，毕竟她和季远之曾经的确有过那么甜蜜地过往。

她压抑的真正原因就是季霆渊让她对未来感到毫无依从，她或许也和曾经的季霆渊一样，彻底迷失了自己，看不见自己。

“文小姐，无论怎样，您都要想想您的父母，我曾经有幸见过他们，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上次您对他们杳无音讯，霆渊不许我透露，我看着您母亲日日坐在床头想念流泪，着实是感慨动容。您很幸运，您有这么好的家人，还有朋友，可这些，季霆渊却拥有的很少。”

他试着给她希望，并且让她脱离自己是季霆渊附属品的认知。

她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身份，父母的女儿，颜冉最好的朋友。

“您要相信，一切的苦难，都是暂时性的。”

医生递过来最后一盘甜点，音乐悠悠扬扬地也快到了结尾。

文笙不知道是甜点的卡路里在燃烧的效果，还是别的什么，她感觉身上被一种暖暖麻麻的东西包围起来，有了真正为自己做出争取的斗志。

以前因为季远之，她需要顾虑很多的东西，可如今她和季远之的破裂已经挑上明面，那么她着实可以为自己而继续生活下去了。

至于季霆渊，她想，她总归能找到一种和那男人平和相处的方式。

总归协议没剩几年，只要度过去，就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