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校包分配的国营厂已经快停产了,这届毕业生去向堪忧,得提前去找单位接收,妈妈四处托亲戚给陈夏找工作,终于有了眉目,有家大集体性质的厂也许能进去,妈妈电话里,高兴得语无伦次,她说回来再细说,反正工作的事就这么定了,不用再担心,而学校要求的实习,是自己联系工厂,陈夏的表姐也帮她想好了,姐姐交了一个男朋友,那人生意主要是外地的,在这边投资开了一间休闲水吧,让姐姐来打理,可以去冷饮店里打工实习,以后再找关系交个去工厂实习了的证明就行。
陈夏准备实习的冷饮店挺大,旁边有学校,位置不错,里面装修也快结束,工人们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机器都是进口的,投资了不少钱,陈夏好奇的里里外外看了又看:这里真好,以后姐姐可有得忙了。姐姐送她一条花裙子让她穿上,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领到她男朋友面前隆重的介绍陈夏,那个生意人只淡淡的扫了她一眼,问道:“好,你看看这儿,有没有什么建议?!”
“啊?”陈夏没想到这人不按常理出牌,越过寒暄,直接问她这种问题,一时有些懵。
陈夏不懂这些,至于冷饮店以后的经营管理问题,陈夏没想过也不了解,这里对她来说,只是别人的地方,她只是来参观参观,庆贺开张的人,其它的她还来不及去多想。
看到陈夏张着嘴说不出话,那个人就不再理她,转头去和姐姐讨论装修中的问题,还有材料的采购问题,他在店面里进进出出,左看右看,发现了好些个问题,跟姐姐说了以后,两人都变得越来越严肃,姐姐不笑了,马上去和装修工人交涉,又去看那些机械的操作说明,她男朋友说,那个进口的机器必须得她自己一人操作,不能假手他人,还有装修上的一些细节,那人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样弄得太蠢了,得改。
陈夏看着两人忙得手脚不停,自己穿个花裙子傻愣愣的站在一旁,想插嘴提问却什么问题都问不出来,更别说有什么建议了,便默默走到店外,心里一阵挫败:什么都不会,光打扮漂亮有什么用啊,现在象头呆鹅,光给姐姐丢脸了,陈夏真觉得自己必须得学些什么才好。
中午工人们都去吃饭了,姐姐和她男朋友才坐下来,把陈夏也叫过来坐下,他俩心事重重还在想着需要马上解决的许多事,都不饿,弄得陈夏也不想吃饭了,陪他们坐在那儿。
她男朋友一脸的不满意,鄙夷的说:“怎么会出现这么多问题,你是怎么盯的?唉,这边这些人工作都做的什么啊,那么笨,小小的问题都解决不了,脑子长来不知道干什么用的,还要我来给他们想办法,收钱怎么不分点给我呢。”他随手拿起倒在桌上的一个水牌放正,谁知那水牌不听话又倒了,他气得又说:“看,这些都做的什么,太烂了,一碰就倒,尽想吃老本,一百年都不懂得变,把它下面弄成个弯的放着不就稳了吗?不动脑筋!”
他随手又指指外面:“还有,你看这外面路边的公共绿植,那大树下什么都没有,全是泥和土,风一吹,什么灰呀土呀到处都是,马路也白扫了,搞绿化的也不知道在树下栽点小草或用漂亮点的石头铺一层挡一下,唉,我待那边就是另一个样儿,路上灰尘什么都没有,绿化空气都好得不得了,那才是适宜居住的地方,其实这些都是小事,但可以借鉴、学习别人的长处呀,有些人就是不想动脑筋,然后也没有进步。”他摇摇头,姐姐在旁连连点头称是。
陈夏看着他心里想:在他心里,这地方所有人都不如他吧,他长得真丑,若说长相,姐姐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就是走南闯北的见识不少,懂的东西多,唉,谁叫姐姐就喜欢这种有能力,比她懂得多的人呢,对他是事事依赖,言听计从,不过他说得是挺有道理的。
姐姐私底下对陈夏说:“他说话是有点不好听,管他的,不过我们都能学到不少东西,以后一辈子都受用了,你不觉得吗,还有他确实是为了这个店非常辛苦,自己有自己的事要做,还为我开了这个店,我也不能辜负他呀,我们在这里有得学了。”
看着姐姐幸福又满足的笑容,陈夏点点头,但心里又有些疑惑,觉得姐姐和她男朋友的感情象是理性大过感性,怎么没感觉到他们在谈恋爱,倒象老板和员工,怎么和一般热恋中的男女不一样呢,是因为生意人都是精于计算,和我们这些平常人不一样吗。
冷饮店如期开张了,那人大概对姐姐洗了脑,姐姐总觉得自己有很大的不足,铆着一股劲儿,为了达到男朋友的要求,向他看齐,只有通过拼命工作来补拙了。
她每天晚上伏案工作到深夜,早上天不亮起来继续,只有中午睡一小会儿的午觉。姐姐要收银,管账,预算,统计采购材料的品种数量,还要做店里主打的几种冰淇淋,空了就和陈夏一起照着书研究学习里面的冰品、冷饮的做法,简直脚不沾地,她的压力也很大,经常得向她男朋友汇报这边经营情况,然后那边再给她建议和指导。还需要什么东西,她男朋友过来的时候都会买了带过来。
冬天的时候,陈夏妈妈也办了内退来这个店里帮忙,爸爸大概还没和她说陈夏的事,和她姐姐一起,陈夏就做服务员,兼做一点冷饮冰品,放放背景音乐。店里有音响碟片,也能唱卡拉OK,没客人的时候,姐姐就让陈夏自己去盛冰淇淋吃,然后在店里唱歌来打发时间,想想她的同学在厂里实习的辛苦,陈夏在这里的生活简直象在天堂一样幸福。
休息时,她去奚溪那看她,厂里给实习生分了住处,奚溪领她到车间看了看,屋顶满是青苔的古老厂房,黝黑老旧的墙壁,打破的玻璃窗旁结着的蜘蛛网,走进去迎面扑来机油的味道,里面放着好几台钻床,车床之类的机器,有人在上班,机床开得轰轰响,简直要把耳膜震碎。奚溪说,她跟着一个师傅学车床,做工件。实习期每个月要完成一定量的件才算达标,等会儿2点钟她也要去上班了,两人在食堂打了饭,去宿舍赶紧吃了,又聊了会儿天,陈夏想:如果照原先分配来的话,我也是在这儿实习吧。
有几个月没有看到应辉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还记得自己吗,陈夏想着心里一阵狂跳。不过她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想,她也太忙了,空闲时间还要忙着和妈妈吵架,现在她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不再驯服的听妈妈骂她,她开始反驳了,最近一次妈妈挥手打她,她居然还手了,象迸发的火山,抓住妈妈的手用力甩开,手里拿着的笔也一同被甩出去,才装修好的墙壁上立刻被溅上一串墨迹,姐姐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她家里大概从不吵架的,连劝都不知道怎么劝了。
妈妈惊得不能置信:以前那个任打任骂驯良的孩子居然消失了,而眼前站在这儿的是谁!出来读书就读得转了性?两人对瞪了半天,她才狠狠的指着陈夏说:“你好!好!好!知道跟我对打了,你看把你姐这儿弄得一团糟!这是她做生意的地方,你对得起你姐吗?!你这样就别在这儿待了。”
姐姐只有两边都拉一下,一会儿说:“小姨,别生气,别生气,冷静,冷静下。”一会儿又对陈夏说:“好了,好了,别跟你妈对着干,你妈就是这个脾气。”
陈夏不吭声,倔强的昂着头,心里有股反叛的气越来越强,仿佛要冲破身体爆炸。
睡到半夜,陈夏起来上厕所,看见生产间的灯已经亮着了,姐姐穿着工作服在里面忙碌的走来走去,称料,下料,机器开着不停的在转,而窗外黑漆漆的,她只知道姐姐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做好当天的冰淇淋,从来不知道她究竟是几点就起来开始做,她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惊诧的问:“姐姐,现在几点啊?这么早你就起来了?”
姐姐聚精会神的做着,嘴里说:“啊,把你吵醒了吗?我今天醒得有点早,睡不着就起来做了,嗯,你快去睡吧,我已经快做好了,已经做了二桶了,再做二桶就差不多了。”
陈夏回到床上看看表,4点半过。她睡不下去了,又转出去问:“姐姐,你都不睡觉的吗?你昨天都是快12点才睡的。”
姐姐看她一眼:“没事,今天稍早一点,中午可以午睡一下,你别担心我了,快去睡。”一边拿着冰铲用力搅动不锈钢桶里的半成品,一会儿,她就累得喘起气来。
“姐姐,我来帮你吧。”陈夏看着姐姐那么辛苦,不忍心去睡了。
“不用不用,你别进来,你不知道怎么弄,这里没有多余的生产服和帽子,万一掉根头发进去就糟了。还有这个平时都是我一个人在搞的,生产环节很关键,万一哪个步骤出了错,一桶就全废了,我做熟了的知道,马上就要好了,快去睡,听我的话,和你在这里说着话,还耽误我做事。”姐姐边做边说。
她这么说了,陈夏只得慢慢回去又睡,姐姐真是吃苦耐劳,每天叫我这么早起来,我是做不到,当老板挣钱也不容易。
可这个行业冬天里的生意不太好,吃冰品的人寥寥可数,姐姐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这里地段好,制做冰淇淋所有的材料都是进口的,味道是真可,价格中等。可惜来吃的人不算多,费尽心思,却每天都在保本线上挣扎,姐姐独自承受着压力,人都变了。每天晚上,大家都等她算账听结果,看今天卖得怎么样,听她说当天大概是赚还是亏,心情也跟着起伏,听到持平或稍赚一点,大家都松一口气,说亏了,大家全都皱着眉,好象觉都睡不着了。那么辛苦,却只能勉强维持店里的周转。陈夏想,还好我不是老板,不用操心盈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