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孵出来的那个家伙

天气越来越热，现在两个好朋友白天最爱在水草旁边呆着。那条长出新芽的水草随波摆动，不管阳光从哪边晒过来，俩人都能找到一片很好的荫凉。尤其是它俩还发现离水草不远的地方就有个大的鹅卵石缝，石缝像泉眼般一股一股地喷着凉凉的河水。有时候太热了，虾球和老六就躺在石缝附近让渗过来的凉水给身体降降温。它们管这个叫“泡凉泉”！

当然，虾球从来没有放弃去那个小黑东西藏身的罅隙外侦查。只要得着功夫它就要游到罅隙边儿张望张望。不管它是什么，总得出来找食儿吃吧！虾球这琢磨倒不错，但事实上罅隙里却没有一点儿动静。日子长了虾球和老六都失去了耐心也便不再在这个徒劳的事情上费工夫了。

又是暴晒的一天。

哪儿也不想去，虾球和老六只想在荫凉里躲避阳光。水草偶尔摆动的，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老六舒舒服服趴在石头上，老六在斑驳的荫凉里觉得非常舒服。而虾球却更喜欢更阴暗的感觉，所以这时候它趴在靠近水草根部的浓荫下，俩人都昏昏欲睡。

“噗、噗、噗、噗……”

一股一股水柱带着细软的淤泥从一条石缝中喷了出来打破了周遭的静谧。虾球吓了一跳大叫一声跳得老远。刚才还困得昏昏沉沉的老六倒是被虾球的叫声吓了一跳，再看虾球，只见它满脸满身都是泥沙，一边一个劲儿甩动身体清理着自己，一边大声嚷嚷着：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老六跳下石头来到虾球身边，一边用嘴吹水帮虾球清洗着身体，一边奇怪地询问出了什么事儿。

“你看那石缝啊！”

顺着虾球指的方向老六看过去，嗬！罅隙里还在“噗噗”地向外喷泥呢，这一小会儿水草周围的水都被弄浑了。

“肯定是那个黑家伙干的！”虾球气急败坏地猜道，它深为这个恶作剧感到气愤不已，“有本事你出来！别暗箭伤人！”虾球大喊着。

“也说不定是个新泉眼儿。”老六遇事总喜欢往好处想。

这时候石缝下的噗噗声却停止了。

“看吧，绝对不是泉眼儿！”虾球更加气愤了。它举着钳子，保持着随时应变的防卫姿势走上前一探究竟，老六也跟了上来。

水草的阴影随着阳光的方向已经偏移到了别处，一线阳光刚好投射到罅隙入口处，这下子虾球清楚地看到鹅卵石和泥地间那个狭窄的小缝里黑乎乎的小东西正忙活着。老六也同时看到了这个小东西，看起来它比刚从蛋里蹦出来的时候长大了不少呢！这家伙的身体一节一节的，仿佛是一个个扁圆球拼接而成。头顶还长着一个和身体极不协调的大嘴，就像插在头上的一把叉子，个头儿都快赶上半个身子的长度了。刚才噗噗喷出的泥水应该就是这小东西在清理它的新家。

小东西正在非常专注地清理着它的石缝，一点儿也没发现正有四只眼睛注视着自己。

虾球忍不住问道：“嘿！干什么呢？”

这一问不打紧，小黑东西被吓了一大跳！嗖的一下钻进了罅隙更深的角落，又看不见了！老六拼命地睁大了眼睛使劲儿往黑暗里看去，想再次找到那个小黑东西，但是当浑水澄清下来，它们却发现石缝里什么也没有。

“这家伙去哪儿了？”老六问。

“我看它吓得逃跑了吧。”虾球不无得意地说。

老六不太同意虾球的看法，它仔细地检查，发现罅隙中有一个像是用碎沙粒儿拼成的小鞘倒扣在鹅卵石的底部。

“嗨，虾球！那个家伙居然会盖房子！”

顺着老六看的方向，虾球显然也看到了那个用沙粒儿拼成的小房子，它也挺吃惊。“那个家伙一定就藏在那里面。”虾球肯定地说。

老六好奇心大发非要弄清那个房子里到底会有什么。它反复向石缝里喊了几遍：“喂，我看见你了！出来吧！我们保证不会伤害你的。”

那个小东西显然听到了老六的话从小房子里探出了头。说是探出了头，其实虾球和老六都只看见了那张大叉子一样的巨嘴而已。

“嗬！还说什么我们不会伤害它，看它长得这吓人模样，还是当心别被它伤着吧！”虾球打心眼儿里不喜欢这个难看的家伙。

罅隙里传来了一个粗嗓门儿的声音：“你胡说！我才没想伤害谁！而且我也不会上当，我才不出去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吃掉我！”

这是从何说起啊？老六一头雾水。

“你总算说话了。哦，这个嘛，你的声音真是不怎么好听。”老六摆了摆头又说：“说起来咱们还不认识啊！咱们从来也没想骗你上当啊！而且咱们也没想过要吃了谁啊！是吧，虾球！”老六求证似的看向虾球。

虾球没有搭话，小家伙却又喊了起来。

“骗人！我认得刚才那个声音！我刚孵出来的时候就听到那个声音说我可能是‘一条很好吃的虫子’！”小东西似乎很害怕，它又完全缩回了小房子里。

听了这话虾球有点尴尬，可它心里依然有自己的小算盘，想着不管怎样也得先把这虫子哄出来再说。至于好吃不好吃嘛，不尝尝又怎么知道呢？出于这目的，虾球开口说道：“当然，你看起来的确像一条虫子”，说到虫子，虾球不由地又咽了咽口水，“不过说实话你看起来不怎么好吃的样子。”话虽这么说，虾球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响了一声。老六可没看出虾球的心思，开心地说：“看吧，那天虾球不过是开了句玩笑而已。其实我们每天都是吃一些水藻、河泥什么的，我还从没见过它吃虫子呢！你不知道，这里到现在能说话的除了我俩就只有你了。嗯，虽然你是一条虫子，但如果你愿意出来聊聊，也说不定我们还可以交个朋友呢！再说，你也不能总躲在里面不出来吧！”

老六的话把虾球说糊涂了。它凑近老六捂着嘴小声问：“你是在帮我把那虫子骗出来还是真要和它交朋友啊？我可得提醒你，它是‘虫子’！你知道吗？‘虫子’可是用——来——吃——的!”虾球故意拉长了语气，特别突出了“虫子=食物”的意思！

老六觉得虾球在小东西面前跟自己耳语很不礼貌，于是它用大声回答表示对虾球的抗议：“对啊！我就是说要和这虫子做朋友啊！”老六洪亮的声音吓了虾球一跳，它既难堪又有点生气，索性也放开声音，“真是笑话！老六，我们和一条虫子做朋友，那不就像让你和水草做朋友一样吗？”

“哦，你还别说，我这么爱吃水草但我还真就没打过你那条红水草的主意！”即使虾球已经生气了，老六却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劲头，“我知道虫子是你们河虾喜欢吃的东西，可是却并不是所有的虫子都该被你吃掉把！比如这条虫子，没准儿它就不该是你的食物，而注定成了你的朋友呢！”老六的逻辑在虾球听来完全是胡搅蛮缠，虾球完全不予理会。

看着虾球一脸不屑的样子，老六又有话说了，“再说，再说我觉得你就算可以吃了全世界的虫子，唯独这一条你是绝对不能吃的！”“这是为什么！”虾球越听越糊涂忍不住打断了老六。“那是因为……”老六顿了顿，“全世界只有这一条虫子，可是由你，唔……准确地说是由我俩孵出来的啊！”老六的话让虾球心里一动，“你想想，当初要不是你捡到了一个蛋当作宝贝般地天天细心呵护，它可能早就坏掉，更别说孵出什么虫子了！现在看到这个小虫子，我就感觉咱俩就好像当了它的爸爸，它呢，就像咱们的孩子一样。你说，爸爸们怎么能吃了自己的孩子呢？”老六这一席话让虾球一下子回忆起捡到那颗虫卵后的那些日日夜夜，虾球已然改了主意，但却还嘴硬地说道：“哪个孩子会有两个爸爸，真可笑！爱当你就去当它爸爸吧！我可不是。”“哦，对啊，一个孩子只有一个爸爸。唔，那好吧，我就委屈一下当它爸爸，那你，那你，不就只能当它妈妈咯，哈哈……虾球妈妈，哈哈……”老六笑得后背朝下翻了肚子，虾球拿它毫无办法，只得认输，“好吧好吧！你说的有道理。喂，那虫子！不管怎样你总得出来跟我们见见面吧！”

虾球和老六终于达成了一致，于是老六凑向罅隙边儿温和地说道：“小家伙，你听见我们说的话了吧！现在，我保证不管你是什么，都可以放心地出来了吧！我们总得知道你到底是谁啊？”

罅隙里又静默了一会儿，终于又有了响动。小东西怯生生地从小房子里钻了出来略略挪向了罅隙边缘，停在了一个进退两可的位置上。

终于，大家第一次完全看清了彼此。

“哦，这虫子还真难看啊！”在看清这虫子的一刻，虾球脱口而出但却立刻意识到自己有点失言。么直接了当地当面批评人家的相貌总是很不礼貌，虾球想说点儿别的什么岔开话题，但却找不到什么像样的话来搪塞。看到虾球的尴尬，老六好心地出来打圆场，它一会儿冲着虾球，“哦——你……”一会儿又转向虫子，“哦——它的意思是……”最终老六也没找到像样的解释，“哦——算了，你的确，哦——不怎么好看……”老六放弃了解释，这虫子的确太难看了，任何多余的解释说不定反而更像对它进一步的嘲弄。

眼前这虫子，个头只有虾球一半那么大，通身说不出是褐色还是灰绿，大概就和深秋那些快要死去的水草那种脏兮兮的颜色差不多。它的身体仿佛由一串儿扁圆的小节儿拼接起来，显得肥胖臃肿。这家伙每一节身体两侧都长了一对细小的尖足，细数来它竟然有十八条腿！靠近尾部还长着三对儿刷子般的不知道是脚还是尾巴的东西。而最让它显得凶猛丑陋的就要数它头上顶着的那张和身体比例极不协调的大嘴，那是一个沙石颜色钳子一般的螯口。

虾球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水，这令人胆寒的大嘴让它又想改主意了。这虫子的长相说明它竟也是个吃肉的家伙呢！看它那铁钳般的螯口，任你有多坚固的铠甲恐怕也难逃被它吃下的厄运。

“喂！原来你也是个吃肉的家伙！”虾球一边推着老六稍微游开一些，一边喝道：“倒是我们差点儿上了你的当！”说话间虾球已经举起了钳子，随时准备扑杀这虫子。“哦，还真是！我的天哪！难道我们自己给自己孵出了一个敌人？”老六自己长得浑身柔软，看到这个头顶“钢叉”的怪虫子也感觉心惊胆战，但它还是犹豫地说：“可它这么小，还没有我的尾巴大，我觉得它吃不掉我们的！”

“是的，是的！你们看我很小。”虫子感觉到了虾球的焦虑，它赶紧解释。

“哼！你现在小，可你会长大啊！我看我们必须先解决了你！不然等你长大了说不定我们就成了你的美味儿了！”虾球几乎已经决定要解决这条虫子了，只等它从罅隙中一出来，就要立刻钳住它！

听到虾球这么说，这虫子又害怕又难过，它向罅隙深处又躲了躲，又委曲又害怕，它不明白怎么它们只不过看到了自己的长相就突然要和自己为敌了呢。过了好一会儿，虫子才鼓起勇气问道：“我没见过其它虫子，但是我孵出来就长成现在这样儿。我的确和你们长得很不一样呢！我不知道，自己原来很难看……”虫子有点语无伦次，而且它说话的语调显得很难过，它接着说，“我出生到现在从没伤害过别人，真的！我的嘴也许很吓人，但其实我每天吃的都是水里漂浮的特别小的微生物，也许我妈妈给我一个厉害的大嘴当武器就是因为我太弱小了，可能就是怕被别人欺负，我才长出了这个厉害的防身武器吧！我可从没想过要伤害别人……”虫子的声音还是很低沉，“另外，我还记得自己快要孵出来的那些天，我天天都能透过半透明的卵壳看见你们俩，听见你们说话。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心里和你们有一种天生的亲近呢！刚才听你们不会伤害我还要和我做朋友，我开心得很！但是现在……如果你们改了主意不愿和我做朋友了……”说到这里虫子哽咽了，“那我也保证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也不会伤害你们的！我保证！”

虫子说完话再没有什么动静了。虾球却慢慢地放下了自己举起的双臂。老六显得轻松了很多，“你看，虾球！它也不想吃我们！嘿，这下好了！既然大家心里都想做朋友，那我们还等什么？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老六按照自己的奇怪逻辑又一次理顺了思路，不禁又开心起来。虾球虽然一贯觉得老六的分析不太靠谱，但虫子刚才的话还是打动了它。经过一小会儿思考，虾球主动向罅隙方向说道：“好吧！至少我们应该试一试，对吗？”

虾球的话给了虫子莫大的鼓励，不大会儿功夫，它彻底钻出了罅隙站到了虾球和老六面前。

“你们好，我介绍一下自己，我是一条沙虫。”它说话的声音很小，而且它一说话就会脸红。但也许是因为它皮肤太黑了，虾球和老六完全没有发现它的羞涩。

“哦？是沙虫吗？”虾球嘴快。

“怎么？你知道？沙虫是什么虫？”听虾球的话音，老六还以为虾球认识这虫子。

“不知道。”

虾球的答案让老六大跌眼镜。

“我听到你们一个叫‘虾球’，一个叫‘老六’对吧？那么，你们是什么呢？”小沙虫问道。

“我虾球嘛，实际上是一只河虾。”虾球先介绍自己。老六也不甘落后，“我是大蟾蜍的儿子，是一种蝌蚪。不过你就叫我老六好了，因为我住在卵带的第六个格子房里……所以叫老六。”老六又把自己名字的来历讲了一遍。

“你们好。”沙虫问候道，“我出生没多久，一直呆在这个小石缝里，到现在除了你们我谁也没见过，谁也不认识。河虾——虾球……蝌蚪——老六……哦，你们和我不一样，你们不是虫子！所以咱们长得也很不一样，是这个原因吧！”沙虫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询问老六和虾球。

“哦，没关系，反正大家都是被洪水冲来的，我们仨就是这里的全体居民了！这里原来就只有我和虾球，现在嘛又多了一个你，太好了！”老六得了新朋友很开心。

“你们见过的其它虫子都长什么样儿？我和它们很不一样吗？”问到这个关于相貌的问题时，沙虫又觉得不好意思了，它的脸很红很红，这下子红得连虾球和老六都看出来了。

虾球和老六都有点不好意思，刚才那样批评沙虫的相貌实在很不礼貌。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想收是收不回来了，现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把话题岔开！虾球打岔儿的本事最大，“我说沙虫，你的脸怎么红了？不会是生病了吧！要知道‘变红’可是我们河虾最怕的事情……”

“那为什么呢？”老六和沙虫都忍不住问道。

“因为只有被人煮了的时候我们才会变红啊！哈哈哈哈……”沙虫和老六并没完全弄懂虾球的笑话，虾球自己倒已经笑弯了腰。

老六一脸懵懂，“被煮了干嘛还这么开心啊？”

刚才还有点矜持的沙虫，现在却被老六逗得笑出了声。尴尬就此解除，虾球还是想为刚才自己和老六以貌取人的行为道个歉：“沙虫，你别介意刚才我说你难看，其实是那是因为我用欣赏河虾的眼光看你的时候才那么觉得的。但我想要是这里有另一条沙虫，它用你们沙虫的眼光看你，你肯定是一条非常漂亮的沙虫！”

“对！对！”听到虾球的解释，老六也赶紧照葫芦画瓢：“我刚才用的是这只欣赏蝌蚪的眼睛看的你！”它指了指自己的左眼，接着它侧过头去只用右眼看着沙虫说到：“现在我用这只欣赏沙虫的眼睛看你的时候，觉得你是一只很漂亮的沙虫！”说完这些，老六似乎还没说够，于是它又加了一句：“但其实我没见过其它沙虫。”

听到最后这句虾球狠狠地瞪了老六一眼，老六知趣儿地闭了嘴。对于俩人的善意，小沙虫非常感激。它打起精神将信将疑地问：“那么，我真的有可能是一条漂亮的沙虫？”“真的！绝对是真的！”虾球和老六异口同声地回答。这下子，小沙虫高兴了。

“这下好了！我们已经是朋友了！那么朋友是绝对不能吃朋友的，是不是？”老六这次的发言得到虾球和沙虫的一致称赞，最高兴的还是沙虫，因为它再也不用孤孤单单地东躲西藏了。

大家彼此间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备，友谊在小水洼里显示出了强大的力量，这三颗不同的心被牢牢地束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