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插曲

天气一天比一天更热了。

顶着白天阳光的灼烤，又受着夜晚河流水汽的濡湿，在这样交替作用下堤坝上蔷薇丛生长得繁盛无比，更多枝蔓都垂进了水洼，一拨又一拨开了又败了的花儿，除了提供全天候馥郁的香气以外，撒落水面的花瓣还随着水波荡漾到堤坝边缘聚成了一条喷香的彩带。

经过一段日子的沉淀和恢复，水洼渐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太阳晒出的温暖水体催生了大团水绵，绿色柔软的丝球成团儿成片儿地漂在水面上，不仅为水下投下大块的荫凉，还在强烈的日照下生出很多氧气泡泡，在酷热的天气里免除了虾球和珍珠的憋闷。最有趣的是水洼的泥沙地上居然开始这儿一丛、那儿一丛地冒出些嫩芽，嫩芽迅速长成一些有着狭长叶片的草，长得快的那些尖梢已经顶出了水面，接着有的草中间开始抽出一条三棱苔子，只要苔子探出水面，它的尖端就会又生出几片放射状的草叶，这些草叶里又会开花抽穗。

现在，这样顶着花穗的绿草在水洼里这儿一丛那儿一簇，让整个水洼都显得生机勃勃。而它们撑起的花伞又让水洼有了更多阴凉地儿，这样几个朋友即使在大太阳的日子也可以外出游玩了。不过这段日子有一个新问题越来越困扰虾球和珍珠了，那就是再晴朗的日子只要到了深夜的时候它俩总会感觉到仿佛要下雨般的那种憋闷。这让它俩百思不得其解，那是因为它俩永远也想不到这些白天在阳光下不断释放晶莹的氧气泡泡的绿草深夜的时候却会和它们抢夺宝贵的氧气。不过虽然不明就里但虾球还是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因为它发现那些蓬松的水棉团儿里永远存着很多氧气泡泡，于是夜晚憋闷的时候它就和珍珠在水棉团儿里掏上一个窟窿舒舒服服地躺进去聊天或者睡觉，什么时候觉得憋得慌了就用钳子随手夹破几个氧气泡泡就行了，这下子水棉窟窿就仿佛成了它俩的氧气舱，而水棉团儿就像一个漂浮在水面的潜水艇载着它俩四处飘荡。

有段日子没有下雨了，小河在日复一日阳光的暴晒下水位下降了不少，这直接影响到了这片小小的水洼。因为水洼就是靠着小河从鹅卵石滩下面的缝隙源源不断的补给才能一只安稳地存在着，要是小河水位再下降的话水洼恐怕就要变成一潭死水了。然而太阳还是毫不留情面地继续蒸腾着河水，就这几天功夫水洼又变浅了不少。那边儿一截儿原本埋在水中附满青苔湿漉漉的堤坝暴露了出来，那层薄薄的滑溜溜的青苔很快就被阳光晒焦，斑驳颓然地挂在石壁上，像一片片剥落的鱼鳞。这情况对珍珠和虾球来说可真不是个好消息，再过这么几天水洼还不得被彻底晒干啊！

老六自从到田野里生活以后，信守着自己的诺言每天清晨都会回到水洼陪伴自己的朋友。反正白天太阳晒得什么也干不了，它就干脆整日泡在花丛掩映的浅水滩里，傍晚以后它才蹦回田里捉虫觅食。今天也不例外，天气太热，早上从田里回到水洼的老六跟朋友们打过招呼之后直接在蔷薇花最浓密的荫凉里找了一块半泡在水中的石头上趴了下来，昏昏欲睡。虾球和珍珠凑了过来。

“我说”，虾球先开了口，“情况有点不妙啊！”老六已经快睡着了，听到这话懒懒地抬了一下眼皮，算是礼貌地对虾球的话做出了个反应。“昨晚我和珍珠经过冷泉区的时候我发现很多石缝已经没有新鲜的凉水流进来了。”虾球的声音显得更加焦虑了。“那又怎么样？”老六没太明白虾球的意思。“那就是说小河的水位也在下降。如果河水再低下去，很可能咱这水洼就没有水源补充了，说不定哪天这里就晒成土坑了！”虾球声音低沉了下来，怏怏地继续说道：“也许根本等不到水洼干掉，看太阳这架势说不定水还没干我和珍珠就已经被晒成一锅河鲜汤了！”

这几天的确热得难受，老六虽然白天能呆在野蔷薇的荫凉下，但毕竟逃不脱这温吞吞的水。说到仨朋友现在的感觉，你就想一想大伏天泡温泉的感觉就知道它们有多难受了。时正中午，几乎是一天最热的时候，老六觉得自己恨不得不钻到池底的淤泥里去乘凉。所以虾球的话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重视。一场紧急会议在浓荫里的一块石头上召开，大家对“如何克服天热和缺水问题”展开了热烈讨论。

结果，当然不可能有什么结果……

就在三个朋友热得难受，抓耳挠鳃也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的时候，它们却不知道这种给它们带来困扰的大热天对于那些住在旁边村庄里的孩子们，却是一件大喜事儿。因为一天高过一天的温度，让孩子们终于得到了大人们的许可，能够光明正大地下河撒欢儿了！

小河这时候充分施展了它的强大魔力，天天都吸引着村庄所有的孩子。天儿其实还没热到可以下水游泳，但不论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现在都已经迫不及待地打起赤脚踩水嬉戏、钓鱼捞虾、搬石头抓螃蟹……极尽可能地从小河边找起了乐子。

不管白天还是夜晚，那条原本农民们为方便取水铺成的小路上，不停奔跑往返的孩子们留下一串串笑闹声。自从虾球它们住进水洼，还从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但这种热闹却惊扰到了水洼里的朋友们。孩子们跑来跑去甚至有时候也会到小水洼里踩踩水，吓的虾球和珍珠只能尽量躲在堤坝的石缝里不敢出来。而老六呢，为了避开小路上奔跑的孩子们，只能每天更早地来更晚地走，要是路上被那个孩子抓住可糟糕了。

今天大白天就有些闷热。水里的氧气仿佛被挤出去了很多似的，虾球憋得难受。这样的天气还是得呆在浅水里才会比较舒服，于是老六和珍珠陪着虾球溜着堤边儿一起向浅滩隐蔽处游去，停在了一处看起来很安全的地方。天气实在憋闷，在浅滩休息了一会儿之后，虽然虾球已经舒服多了，但还是觉得喘不过气。老六看见虾球难受就主动当起了人工增氧机，只见它努力地鼓动鳃帮子大口吸进河水噗噗地喷到虾球周围激起一片片小水泡，过了一阵儿，虾球终于呼吸顺畅了，老六却累得气喘吁吁。

河那边不远处传来急匆匆奔跑的声音，一定是有玩耍过后回家的孩子。三个朋友敏捷地钻进了蔷薇蔓儿更深的阴影里。只听脚步声停住了，一个男孩嫌弃地说：“听我的，扔了它！软乎乎的真恶心！”

一个小姑娘带着哭腔的回答：“不嘛！呜呜呜……”

男孩子显然没什么耐心，他抢过女孩手里的小桶，捞出个什么东西抛进了水洼。那东西黑乎乎的一团，从天空划过一条弧线坠入水中，大家谁也没看清那是什么。

小女孩哭得让男孩心烦，“好了好了，别哭了。你看，这里有水，它死不了！”

这话并没有起到任何安慰的作用，女孩子索性放开嗓门大哭起来。边哭边伸手想要抢回自己的小桶。

“隆隆隆……”一串闷雷声滚过天空。远处云层已经压了过来，天空里多余的水分仿佛立刻就要被挤出来了。

看到马上就要下雨，男孩子松开了抓住小桶的手拽住小姑娘的胳膊就要跑。可就在这时，“咔嚓——”一个响亮无比的炸雷，把俩人都吓了一大跳，小姑娘下意识地抽回双手捂住了耳朵。就这样，同时被俩人松开的小桶落地打翻了。一条肥壮的花泥鳅趁势三蹦两蹦地跳进了水洼中，就地一钻不见了踪影。

“哇……我的泥鳅！”小姑娘哭的更厉害了。

“快跑！别管什么泥鳅了！”

雨顷刻间砸向了大地。

唰——唰——，雨水冲刷到小姑娘的脸上已经分不清哪些是雨哪些是泪。男孩子这时可顾不上什么泥鳅不泥鳅的了，他敏捷地抄起已经空了的小桶，另一只手拽着小姑娘就向村庄的方向飞奔而去。

脚步声、哭声远去，雨越下越大，一切都很快地被雨声淹没了。

……

刚一下雨，虾球和珍珠就已经迅速钻进离它们最近的石缝中躲避了，老六也钻进了更浓密的枝叶下面躲雨。雨可真大，凉丝丝的雨水仿佛让水洼瞬间就降了温，大伙都觉得好舒服，不过阵阵震耳欲聋的雷声也扰得人心神不宁。

刚才两个孩子在水洼边的一切它们都看在眼中。它们虽然谁也没看清男孩子向水中扔的那个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但却明明白白地听到了后面那句话里的“花泥鳅”！对这个名字虾球和老六显得格外担心。

倒是珍珠，这毕竟是它出生以来第一次经历大雷雨，它又恐惧又兴奋。那划破天空的闪电让它担心天空是不是被撕裂了大口子，那阵阵雷鸣又让它觉得惊心动魄。它想到虾球说过的雨是仙女们纺出的线，一丝一丝挂在天地之间。现在这些丝线都在风中乱舞着，它好奇地将脑袋探出石缝，伸手想要捡回一两条雨线收藏起来，结果它没收集到一根雨线却有了个新的发现——这密密麻麻的雨线只要一触到水面就能崩出一个个凹坑，然后还会回溅起一个个小球，这些小球中的大多数都落回水中不见踪影，但也有一些在水面拍出一个个水泡倒扣在水上漂来荡去。珍珠伸手想抓住那一个个透明头盔似的水泡，然而它们都“啪，啪”地炸开不见了。最有趣的还是那些漂在水面的孑孓群，它们实在太小了，雨点对它们而言就像一个个重磅炸弹，每一滴都能把它们打得七零八落，甚至有的孑孓恰好被雨点砸入水下，这时候珍珠只要略略一伸脖子就可以吃到孑孓大餐，这个完全不费力气却好玩又好吃的游戏让珍珠心情大好。“下雨太有意思了！”

风更强了。狂风卷着大雨拍打着河堤和水面，优雅的蔷薇蔓条此时变成了一堆乱蓬蓬的头发，这“头发”在风中狂舞着，扫荡着水面，为水浪推波助澜，带着泥沙的河水便变本加厉地一股一股狂涌进朋友们藏身的石缝，推得大家站都站不稳当了。老六这时不得不暂时告别朋友们冒着大雨回到田野里去，要不然等洪水到来它就会淹死了。

老六蹦蹦跳跳地离开后，虾球带着珍珠向石缝更深处游去。这里果然安稳很多，但却昏暗得像连星星都没有的夜晚一般。

“原来下雨这么好玩啊！”珍珠在黑暗中回味着，但它发现虾球对自己的话显然提不起什么兴趣。这时虾球大声地叹了口气，说：“你刚才听到那个小孩儿的话了吗？她说泥鳅！居然来了一条泥鳅！”

“嗯，泥球”，珍珠就手一团就团了一个泥球，然后奇怪地问，“她为什么说‘一条泥球’而不说‘一个泥球’呢？”

虾球好像没心情回答珍珠的话，还是自顾自地絮叨着：“对！没错！是一条花泥鳅！”

“那么……”珍珠伸手向虾球递上自己刚搓好的泥球，“这个给你！”石缝太黑，虾球正搓着两个钳子在石缝里焦虑地踱来踱去，一扭身它就和正向自己伸手的珍珠撞了个满怀。要是以前虾球早就大声声讨珍珠了，但它这次却顾不上喊疼，还是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这下子可有麻烦了！如果真来了一条泥鳅，那咱们可有大麻烦了……”

珍珠显然还是不明白“花泥球”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有了个“泥球”就等于有了麻烦了呢？可是看到虾球似乎不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它也没再追问什么。

“咕咚，咕咚……”水浪一波一波地涌进石缝发出单调而巨大的声音，这单调的轰鸣反而掩盖住其它一切让世界彻底安静了下来。今天肯定出不去了，于是在这单调催眠曲地伴奏下，它们趴在石缝深处带着各自的心事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