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芙雷厉风行,当天夜里就去向宋师兄妹辞行,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流州,御剑返回白鹤去了。
流州与长州差不多,年后也要开始准备春耕事宜。宋云殊和宋飞燕都变得十分忙碌,长长三天两头见不到一面。只有宋文清宋文靖兄弟,年纪还不够做事,便每天跟着雪千影和夜小楼,天气好的时候四人便出去逛逛,天气不好就留在家中,听凭夜小楼指点他们修习。
兄弟俩倒也不负夜小楼这般名师,进境极快。转眼过了上元,又到了二月二。等到宋云殊终于忙里偷闲带着妹妹过来陪两人用膳,兄妹俩不禁惊讶得发现,宋文清和宋文靖两人的修为,都已经徘徊在突破悟道境的边缘了。
至于何时能够突破,就要看天意了。
“这也太快了。”宋飞燕本以为自己受雪千影指点,能够这么快就突破境界,完全是自己运气好。可看了两个侄子,这才恍然,他们宋氏多年来修习的路数法门,照比这些大世家,究竟是有多么大的差距呀。
两个十四五岁的悟道境,就算比不过小三圣那般百年难得一见的天资,也追平了莲氏双殊。
“我平日里并不看顾族中子弟的修习,看顾他们两个也不算得法,所以先前进境并不算快。倒是茕茕,家中大半平辈和小辈,哪个没被她指点敲打过,教导他们两个,真是得心应手呢。”夜得客气,可一字一句全是再夸雪千影,再加上脸上那副得意骄傲还带着炫耀的表情,宋云殊用手托着腮,只觉得十分牙疼。
宋飞燕也是一阵牙酸:“夜九哥,我们都知道雪姐姐极好的,用不着你时时夸事事夸!”
夜小楼依旧一脸自得,胳膊肘轻轻拐了拐雪千影。雪千影侧过头看了看他,既觉得无奈,又觉得甜蜜。
陶先生干咳了两声,夹着一块排骨放在碗里,岔开了话题:“我记得流州畜牧业并不发达,百姓家中为了耕种考量,多是养牛的,这猪肉这般新鲜,是从附近州府买来的?”
宋云殊听陶先生这样发问,脸色略略一沉,但很快恢复了正常,笑着说是。
但那一瞬间的不正常,还是被雪千影捕捉到了。
只不过在饭桌上,雪千影没有开口询问。
用过晚膳,宋飞燕要去帮自家嫂子张罗些点心。二月二也叫春耕节,无论南北东西,日夜灯火不停,锄地,下犁,撒下第一把种子。这一天各家主母女眷,都要亲手做点心,祭祀天地社稷,犒赏田间地头忙碌的人们。
反而宋云殊偷得这半晌的闲暇,叫来文清文靖帮忙,在回廊下生了茶炉烹茶,又铺了细绒毯,布置了茶案,邀请雪千影和夜小楼赏月品茶。
“赏月?”雪千影抬头看看天色,方才初二,哪里来的月亮?
“方才当着陶先生的面儿,我不好直说,对你们倒是没什么可隐瞒的。”宋云殊一声苦笑。…
“宋大哥说得是陶先生提到的猪肉?”夜小楼当时也察觉到了什么,现在想起,觉得宋云殊确实有些怪异。
“这些猪肉,是从元州过来的。”宋云殊喝了口茶,缓缓开口。
“元州?”雪千影心思一沉,蹙起了眉头。
宋云殊点点头:“绾氏好手段,从迟州购买新鲜的猪牛羊肉,而后以仙修御剑运过来。”
仙修御剑,只为运一口吃食?真是叹为观止!夜小楼轻轻拍了一下茶案:“这都快赶上白氏的奢靡了!”
宋云殊苦笑一声:“绾氏可不为自己奢靡。元州是有草场牧场的,不说产出多少,自足倒也不难。这些肉,他们强卖给元州的中小世家。许多世家都买不起这么贵的肉,又抗不过绾氏的威压,便只好向绾氏借钱来买。
可借钱也是有利息的,天长日久,日积月累,这钱就还不上了。还不上怎么办?只好拿家中值钱的物什甚至族产来抵,物什族产也有消耗殆尽的一天,之后便是拿人口来抵。据我所知,甚至几个小世家的家主,现在都变成了绾氏的奴仆。”
雪千影和夜小楼听得心惊。六律明言规定,人非草木,不可买卖。这绾氏与买卖人口又有什么区别?
“世家可使仆役,为富不可蓄奴。这是六律中明文条款。绾氏这么做,不是公然违背仙尊么?”夜小楼握着拳头,咬了咬嘴唇。
宋云殊一笑,拍了拍夜小楼的肩膀:“仙尊还在时绾氏就如此了。如今仙尊不在了,呵。”宋云殊又看了一眼雪千影,语重心长的嘱咐道:“元君万万不可为了这件事去找绾氏的麻烦。须知名不正则言不顺。若你与仙尊已经完婚,便也罢了。如今……又有胜寒这一层关节,若你出手,怕是……”
“宋大哥,我明白。”雪千影点点头,宋云殊是好意,她领情。
“可今日餐桌上的那些,难道绾氏也开始欺压宋氏了?”夜小楼突然意识到什么,有些激动的拉住宋云殊的袖子,“元州的事我们管不着,若是宋大哥这里也……”
宋云殊按下他,笑着摇摇头:“不是不是。这些肉是元州江氏送来的。他们家之前跟我借了些钱,到了日子还不上,先拿些肉来抵利息的。”
夜小楼这才松了一口气。
“元州。”雪千影轻轻敲了敲桌子。大世家以经济控制掠夺甚至迫害中小世家,这本是阳谋,即便这些小世家看破了,也很难与之相抗,只能听之任之。但绾氏此举,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畴,甚至称得上阴毒,这比泽氏这种明刀明枪兼并中小世家的行为,更狠辣,更恶心,更下作。
绾氏对于元州的控制,一直很严密。不仅对世家,对百姓更是如此。绾氏将元州的百姓划分成不同的户别,商户就世代经商,农户就世代务农。绾氏这种户别划分的方式,不仅将百姓固化、几乎淹没了上升乃至跃迁的通道,更是出于敛财考量。…
不同户别每年要上交的东西不同,种桑的要交一定重量的桑叶,种麻的要交生麻,开矿的交矿石。其余没有明确产出的,统一折算银钱,缴税。这种方式看似理所应当,实际上这里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绾氏每年要求上缴的数目是固定的。而且每隔一定年限还要上涨一些。
举个简单的例子,若是丰年,百姓上缴了规定数量之后仍有大量盈余,自然日子丰足来年过得宽裕。若是当年减产,那么上缴完规定的数目之外,余下的将够甚至是不够的一家人来年开销,大量的百姓就要面临饥荒了。
所以,为了日子能过得不紧巴,大多数元州百姓从事生产的时间都较别处长一些。玄州矿上每个矿工平均每日做工约么四个时辰,再久就容易疲劳走神,发生危险。而元州普遍在六到八个时辰不说,甚至还有大把人手愿意再延长时间。每年因为事故而伤残死亡的矿工,不计其数。
人的潜力是没有极限的。而元州百姓在耗费了无尽的潜力之后,换来的不过是堪堪温饱的日子,却为绾氏积累了巨额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