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天黑得早,眼看酉时已过,将近戌时,曲水和流憩还不见人影,就连之前派出去的范志诚也无声无息,流觞不由有些着急。
秦陌安慰她:“兴许是灯会热闹,她们玩得忘记了时辰。”
话虽如此,秦陌到底还是不放心。
她静静地半靠在榻上,时间静得仿佛可以听见血液在血管内流动的声音。手脚还是使不上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还是就此恢复不了了?
秦陌心中不无担忧,自己可不能像个废物一样躺在这里。本来就已经够艰难了,如果连健康也失去,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薛若怀出去云游了,不然还可以把他请来瞧瞧。他当初走的时候留给的那三颗药是治外伤用的,此时没有用武之地。
想到药,她和乌渠权倒也彼此不亏欠了。不知道他在救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是这样,自己可以找个什么借口向他讨要药的配方?而且像药方这种私人专利,自己就算能拉下脸,对方能给吗?
流殇担心流憩她们,每过一段时间就提着灯笼去门口守着。
一直到亥时末,这才盼来了范志诚,可是他身后却空无一人,脸色也是不怎么好看。
流殇一见就知情况不妙,不及多问,连忙将他迎到了内间。
“怎么了?”
秦陌行动不便,只沉沉的目光扫过来。
范志诚据实以告:“我先去了周家,周家黑灯瞎火的,我本来是想到村口去看看的,谁知听到返村的几个人说曲水姑娘和流憩姑娘在灯会上被人劫了,周家正在官府门口哭。几个人说得不清不楚的,我一急就跑去了县城。”
流觞一听曲水和流憩被劫了,不由急得眼泪直掉,她抓着范志诚衣袖:“她们被劫了?被谁劫了?这还有没有王法!”
“说起来也是熟人,劫人的十有八九就是隔壁田庄的孟宗义!”
范志诚早听几个小丫头说过,这个孟宗义,就是松安地界的地头蛇。不仅替京都一些显贵打理着多家田庄,更是借着这层关系开了当地最大的妓院和赌场,黑白两道通吃。
他们知道的就是他勾结王神婆,捏造什么诅咒,逼得周家庄去问他借粮,还不上的就卖儿卖女来抵债;背地里还不知道干了多少恶事。
秦陌的表情瞬间冷得让人望而却步,她寒着嗓音问道:“他为什么要劫人?”
“周金生说,他们围在一起猜灯谜,曲水当时和一位小姐争一盏莲花灯,后来被曲水赢走了,就在他们打算走的时候,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群人,二话不说就将人绑走了。他追上去,亲眼见他们进了凤仙楼的后门!”
“这凤仙楼是什么地方?”
范志诚目光闪烁:“是松安最大的勾栏院。”
秦陌深吸一口气,强行压抑着心底的怒火,目光冷冽地看着范志诚:“这件事不能拖,你现在就随我去要人!”
她说这就要翻身下床,可是脚刚触到地面,膝盖一软就摔倒在地,范志诚和流殇连忙去扶。
秦陌挥手甩开他们。
第一次,她痛恨自己的无能,气得猛捶自己的腿。
“小姐!”流殇哭着一把抓住她的手。
范志诚跪在一旁,低头不语,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森森白骨可见。
他也恨,可是他现在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换做十年前……
范志诚一怔,连忙甩掉心头闪过的这个荒唐的念头。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在逃亡的那些年,就算再难,他也没有哪怕一次产生过这样的念头。
秦陌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流殇,你去衣柜的下层把那块玉佩拿出来。”
流殇擦了一下眼泪,依秦陌所言,打开了她的衣柜。
秦陌衣服不多,仅有的几套华丽的衣服还是范婆婆来了之后替她做的。一开始是被赶出府后,没钱添置,后来有钱了,她又无心在穿着上。倒是给她们三个买起衣料来毫不手软。
流殇一眼就看见了寥寥几套衣服下的那块羊脂白玉。那是秦陌离开秦府时身上仅有的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是她身份的象征。
可就连这块玉,秦陌都差点拿去卖了,还是自己死死拦住,劝她等等再卖,这才等来了转机。
自己的小姐,原来懦弱,现在刚强起来,可维护她们的心,却自始至终都是一样的,想到这里,流殇不禁再次泪盈于睫。
“小姐,你现在要这块玉佩干什么?”流殇紧张地问道。
她不会又要拿去卖了救曲水她们吧?
秦陌接过玉佩塞到范志诚手中:”你拿着它去找松安县令杜衡。我现在出不去,曲水她们就拜托你了。”
秦陌语气郑重,有种托孤般的肃然。
范志诚不敢怠慢,双手接过。
那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正面刻着“仙寿恒昌”,翻过来,背面则用隶书刻着一个大大的“秦”。
范志诚心下了然,朝秦陌磕了个头,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小姐,你说范先生能救回曲水和流憩吗?”流殇的声音里依然带着哭腔。
秦陌摇摇头,无力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屋顶有雪块忽然轰然坠地,地震般的声响,主仆俩都吓了一跳。
特别是秦陌,她觉得胸口像是被人猛地砸了一拳,惊惶过后便是一阵沉闷的疼痛。
“上次师父来是不是送了我一套针?”
秦陌有点突兀地问道。
流殇点点头:“是送了一套,小姐你当时还摆弄过一阵子,后来忙暖房的事情,你就让我收起来了。”
“快去找出来!”秦陌急急地说道。
这边范志诚拿着秦陌的玉佩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松安县衙。
杜衡这一天过得也不轻松,去年青山寺外发生了严重的踩踏事件,晚上灯会又不小心走水,差点把整条街都点着了,害他不但被上级狠狠斥责,还罚了一年俸禄。
所以今年有熊节前一个月他就开始提心吊胆,每天在家里烧香,祈祷今年可千万不能重蹈去年的覆辙,可以太太平平地把这一天过完。
范志诚来的时候,他正在衙门里清点人数准备收工,他不吝赞美地表扬了今天所有在场的人员。
总算是把这一天有惊无险地给度过去了。
他刚要宣布解散,衙门外忽然响起了震天响的鼓声,那声音仿佛催魂一般,杜衡一个没站稳差点从台阶上摔了个狗吃屎。
早有人出去看了回来禀报:“大……大人,外面有人敲登闻鼓!”
杜衡气得狠狠踢了那个衙役一脚:“要你说!不是敲登闻鼓,难道敲棺材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