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那头,程夫人正倚着软榻翻看账本。
程夫人家世颇好,兄长又是当朝的丞相,一朝嫁入程家,便接管了宁国府的内院,大小事务都安排得妥当,连程国公都对她礼敬三分。只是这些年操劳过度,身子有些支撑不住了,眼下只是看了一小会账本,竟头疼起来,不得已只能先放在一边。
孙妈妈端上一小盅参汤,回头将账本收好,耐心劝道:“太太细心经营十几年,如今家里府外哪个不是安安分分的,不如暂且放下心来,先将身子养好了。再说,四姑娘年纪也不小了,这些东西早晚都是要学的,何不分一半事务让她学学,有不对的地方,您再提点提点。”
程夫人呷了几口参茶,缓一缓才道:“倘若大爷还未成家,我放手让婉婉去管,自然不会有人多嘴。只是如今家里还有一位大奶奶在,就断然没有越过儿媳,让女儿去管家的道理,何况婉婉还未议亲。”
孙妈妈试探着问:“太太是怕重蹈覆辙?我看大奶奶是个好的。”
程夫人叹道:“这门亲事还是我点的头,我哪会对她不满意,只不过是有心磨一磨她罢了,她要有本事,我才能放心把后院交给她。至于婉婉,自大奶奶过门后,我就不打算让她插手家里的内务,日后议了亲,不是还有我陪嫁的几处庄园、十几间铺子让她练手?”
程夫人母亲早逝,梁府内院事务都需经她点头,后来嫂子进门,二人为争权暗地里较量,生出不少事端。
直到程夫人出嫁的后几年,姑嫂关系才稍有缓和。
要在夫家立得住脚,娘家的助力必不可少的,程夫人年轻时吃过亏,自然不想让女儿来趟这趟浑水。
孙妈妈知道她的顾忌,便不再劝了。
程清宛经过几日的沉淀,将一部《妙法莲华经》平平整整抄好后,亲自送到佛龛前供着,之后去了正堂找程夫人,将那日李夫人的话原原本本说与她听。
程夫人听了并不意外,只道:“她向来如此,想成大事,却没那个胆色。从前喜欢拉着我,现在女儿都及笄了,还是想依赖别人。”她看了看程清宛,笑道:“宣平侯世子现下可不就是在扬州?长公主这是明着为儿子选身边人呢,你不淌这趟混水,很对。”
卫桓是先帝重臣,尚了长公主之后,才被封作宣平侯。虽然成婚二十余年,膝下仅有一子,但宣平侯从未纳妾,与长公主相敬如宾。
谁又能料想到,最后揭发宣平侯叛国罪行的人,竟然会是长公主。
“毓儿姐姐她,很有可能就是未来的世子夫人。”程清宛忍不住吐露心声。
程夫人却是摇头,“不见得,京中的权贵都快成一家了。”
程清宛笑了笑,说道:“既要门当户对,不成一家,还能落入谁家?”
未来的程家与宣平侯府确实有过一段姻亲。
后来长公主揭发宣平侯国罪行,朝廷清算党羽,论功行赏。一定尘埃落定之际,世子以多年无子为由休妻,之后随长公主去往封地,不再踏足燕京。
“也是。”程夫人不再多言。
程清宛见母亲精神不济,便劝她到床上躺一会儿,不多叨扰。
归去时,她从园子路过,恰好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出声喊住他:“程小五!”
那人闻声转过身去,吊儿郎当地往回走,边走边问道:“原来是宛宛啊,有什么事吗?”
程旭认为,程清宛虽然比他早生了一刻,却没有他长得高,所以一直不肯叫她姐姐。
程清宛故意板着脸问:“没事就不能喊你吗?你这个大忙人,我这个做姐姐的,一个月都见不到你几次,最近又在折腾什么了?”
“你别说,我最近还真弄出个名堂来了!”
“什么名堂?”
程旭洋洋自得:“我把白川画师的新作弄到手了!”
程清宛:“哦。”
“你这是什么反应?”程旭见她丝毫不激动,程旻瞪大了眼道:“他的画可不是只凭黄金白银就能买到的!”
“我当然知道。”程清宛说道:“白川画师的作品只凭黄银白银不可得,无黄金白银更不可得,那么程小五,你哪来那么多银子?”
这分明是瞧不起人!
程旭哼了一声,说道:“几日前小汤山有一个小聚会,我在场上拔得头筹,一举拿下白川画师的新作!我回来后才知道那天你也去了桃林,还好没遇上我们,不然叫那么多男人撞见,岂不是尴尬?”
岂止是尴尬?梁思瑶是存心要毁了她们姐妹的名声!
程清宛顿觉寒意侵骨,她和梁思瑶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对方几次三番要为难她?甚至做出毁人名声的事情。
“……宛宛?宛宛?”
“怎么了?”
程旭抵着下巴,好奇地打量她,“你在想什么呢?居然走神了。我问你要不要去我的书房,好好观摩一下大师的新作!”
承平八年,一幅《深山问路图》传入燕京,笔墨险峻,意境深远,落款画师名为白川。
这一幅《深山问路图》后来传到陛下手中。
陛下对此画作评价颇高,将它挂在御书房中,并派人询问白川画师的行踪,与封其为宫廷画师。
然而白川画师行踪飘渺,窥得其貌之人寥寥无几,五年间流入世俗的真迹也不过三幅半,另外半幅不知所踪。
世人对其所知,不过是其人擅山水画,画风奇峻,被奉为北派山水画家第一人。
白川画师的真迹难得一见,程清宛原本也是心向往之,只是她刚刚知晓了梁思瑶的险恶用心,还没缓过来。
“下次吧。”她此刻实在提不起兴致去欣赏画作。
“行,那就下次,我原是要出门的,被你这一打岔差点给忘了。”
程旭另有正事要忙,遂辞了程清宛,大摇大摆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