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奴太后坐于榻上,神色肃然。
宇文护手捧《酒诰,大声朗读。
宇文邕手持玉珽站在他的身后,眼里露出一片狠厉和决绝。
“文王诰教小子有正有事,无彝酒,越庶国,饮惟祀,德将无醉……”
有些苍老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宇文邕突然怒目圆睁,双手高举玉珽,猛地往宇文护后背击去。
“嘭!”
两尺六寸长、两寸宽的玉珽全力击打在宇文护后背,如击败革。
宇文护猝然受此一击,顿时一声闷哼萎靡扑倒在地!
“祢……罗突,你……”
但这一下还不足以要他的命,甚至没有让他陷入昏迷。
宇文护艰难地转过头来,眼神中充满惊骇。
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在他面前总是唯唯喏喏,一脸笑容地叫着兄长的堂弟,竟然在太后面前,要置他于死地!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行什么废立之事,自己登基做皇帝,哪怕天下皆反,也比今日窝囊地死在这儿要好。
“你……敢,杀我?”
宇文护口鼻中沁出了一丝血迹,说话的声音也是细如蚊蚋,但他眼中的恨意,却刺得宇文邕心里发寒。
宇文邕避开他的目光,抢上一步,抡起玉珽又往他头上砸去。
“你这狗贼,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宇文邕咬牙切齿地痛骂着,手中玉珽再次重重落下。
头部连续受到重击,纵是铁打的人也承受不住,宇文护七窍流血,昏死过去。
宇文邕全身脱力软倒在地,过得片刻,他才转过头来,向殿外嘶声喊道:“何泉,进来!”
“奴婢来了。”
中黄门宦官何泉双手握着一柄御刀惊惶而入,宇文邕抬起手来,指着宇文护道:“他还没死,快杀了他!”
何泉心里怕得厉害,但他不敢违抗皇帝的命令,他惶恐地走到宇文护面前,脸色惨白,双手颤抖,差点握不住手中的刀。
“快点!”
宇文邕又是一声厉喝,何泉紧闭双眼一刀砍上去,却软绵绵地连宇文护的衣裳都没有割破。
“蠢货滚开,让我来!”
早就躲在偏殿的宇文直几步窜了过来,一把夺过何泉手中的御刀,用尽全身力气如劈柴般往宇文护头颈砍去。
顿时,鲜血四溅,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大殿中弥散开来。
宇文护的头颅如同一个蹋鞠般骨碌碌地滚到了叱奴太后面前。
“拿开,拿开,赶紧拿开!”
早在昨日,她的两个儿子就与她说过诛杀宇文护之事,当时她也是点头应允了的,但如今血淋淋的人头滚到跟前,却还是将她吓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
“陛下,护贼授首,当务之急,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清除其党羽!”
早就守候在外的宇文举大步走进殿来,躬身提醒。
“立即依计行事!”
……………………
会盟过后,徐陵返回驿馆,心急如焚地等待周国下达退兵的诏令。
然而两天过后,答复没有等来,却等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宇文护已被处死!
他的儿子、兄弟以及亲信,也被斩尽杀绝!
周国彻底变天了,但这却不是徐陵想要的局面。
他根本没有想到,把持朝政、权倾朝野长达十多年的一代权臣,竟然在朝夕之间,便被宇文邕连根拔起。
原本他还想着用离间之计挑起周国君臣不和,从而导致周国动乱,给陈国尽可能多的休养之机。
但如今看来,他施行的计策,却似乎起了反作用。
在徐陵看来,宇文护并无将相之才,只因宇文泰的信任才得掌大权。
在他掌权的十多年里,对外用兵屡战屡败,导致国力大丧,对内施政任人唯亲,昵近群小,威福在已。
虽不致朝政崩乱,但也是毫无建树。
但周主却又不同。
宇文邕潜伏隐忍十一载,时机一至,便诛杀权臣,斩其党羽,手段狠厉,毫不拖泥带水,可见其心机深沉,行事果决。
在他诛杀宇文护,掌握了周国大权之后,便立即下诏,军政两头并进,实行一系列的改革措施。
这对陈国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好在周主并没有否决宇文护和徐陵签定的盟约,因为他也很清楚,目前来说,周、陈两国罢战言和,才是对周国最有利的局面。
五日之后,宇文邕再次召见徐陵,亲自与他重新签定和约,便立即下诏撤回沌口大军。
使命顺利完成,徐陵有些郁闷的心情有了些许缓解,在周国诏令下达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归程。
而此时,韩端已经攻破了吴县。
破城的方法完全复制乌程之战,在尖头木驴的掩护下挖掘地道,然后安装火药爆破,城墙倒塌,城池易主。
再坚固的夯土城墙,在黑火药面前,也是形同虚设。
但与攻打乌程不同的是,因吴县守军反抗太过激烈,韩家军入城后,吴郡四姓的家兵部曲仍然依靠地利负隅顽抗,韩家军前后伤亡了将近三千人,比攻打乌程的损失还要惨重。
而城内的伤亡却比韩家军还要多得多,陈军士卒、四姓部曲加平民百姓,伤亡竟然超过了万人。
南朝的人口本来就少,因此在还未发兵之前,韩端便再三向卜僧念等人强调,要少杀伤,尽量保留人丁,可区区一个吴县,就让他损失了一万多人。
而这一切,都是吴郡四姓所造成的。
若没有他们鼎力相助,陈伯恭即便据城死守,凭他那三四千郡兵,也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伤亡。
吴郡太守府内,马三兴怒不可遏:“郎主,麾下请诛吴郡四姓,以祭麾下战死儿郎!”
众将群情激奋,纷纷请求诛四姓之族。
未破城之前,韩家军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他们用弓箭向城内发射了无数檄文,表示只要献城投降,便不会妄加杀戮,但若负隅顽抗,城破之后,便要诛其满门。
如今,却是到了兑现之时。
但韩端还是不想大肆杀戮。
吴郡四姓所有族人加上他们的部曲,远远不止一万之数,如此多的人口全部杀掉,实在是有些可惜。
“一族之中,也同样有穷困潦倒的远支子弟,也有与主支不和,并未共同参与顽抗的,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将他们就杀了,那对这些人未免有些不大公平。”
别看那些世家远支子弟在外面扯虎皮拉大旗,但真正在族内,他们根本说不上话,买不起笔墨纸砚读不起书的同样大有人在。
而这些人,是绝对不可能、也没有能力为主支被诛而去复仇的。
不过,在这个时代和一群大老粗说“公平”,无异于对牛弹琴,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不公平。
所以一听这话,马三兴便咧着嘴笑道:“那只能算他们倒霉,姓什么不好,非要姓什么顾陆朱张?”
中军记室参军陆淮普顿时便不满地道:“马总管,姓氏是祖宗传下来的,你这话说得可有点不讲理了。”
马三兴这才发现自己一杆子打翻了一船人,韩家军中可是有不少将领是姓这四个姓的,他抠了抠脸颊,呵呵笑道:“老陆老陆,我说的不是你,你又不是吴郡的,瞎凑什么热闹?”
话音刚落,韩端麾下中军军帅顾超便叫了起来:“马总管,我便是吴郡人氏,难道你方才说的是我?”
韩端也呵呵笑道:“三兴,你这话得罪的人可多了,改日见了济之,定要向他转述你今日所说,让他再来领教你的刀术。”
当初韩端和张和一起火攻镜湖湖心岛时,马三兴曾与张和有过一战,当时并未分出胜负,马三兴归顺韩端后,说起那晚之事来颇有些不服,因此后来又有过几次较量,但每次都被张和打得鼻青脸肿。
今日在场的将领,大多都是韩端以前的老部曲,此时听韩端一说,顿时便哄堂大笑起来。
马三兴脸红脖子粗地对众将吼道:“笑什么笑?你等有谁有胜得了老张,我就为他提刀牵马!”
这话可就没人敢再接口了。
谁都知道韩家军中四员猛将,第一非韩端莫属,第二便要数张和张济之,第三是马三兴,第四则是卜僧念,这些将领连排老四的卜总管都打不过,更别提去挑战老二了。
“好了,言归正传!”韩端摆了摆手,众人立即安静下来,将目光转而看向他。
“我的意思,吴郡四姓,主支必须处斩,并不单单是他们与我为敌,而是彼等裹挟百姓,给我军和吴郡军民造成如此大的伤亡,其罪当诛!”
“近支和远支当中,若有未参与其事者,可不受牵连。不过,即使不治彼等之罪,也不可再让其留在吴郡,将彼等拆散开来,分别送往淮南各地安置。”
“郎主此法可行,既不多杀伤人命,也可避免彼等日后再聚居为乱。”军正靳释问道:“那他们的家兵部曲,又当如何处置才算妥当?”
韩端道:“四姓之家兵部曲,是此次抵抗我军之主力,不可轻纵!”
“队率及以上,尽数斩首,其余士卒送往矿冶挖矿,吴郡郡兵也可照此行事。”
靳释拱手应喏,随即却又问道:“郎主,冶山那边已经人多为患了,是不是送一些到寿阳新开的石炭矿去?”
韩端沉吟片刻道:“石炭日后的用量会越来越大,可以多送一些过去,不过,冶山那边也得解决。”
“萧振,你发一份文书给冶山全忠,让他从一年前送过去的俘虏中,选一批吃苦耐劳又愿意从军的到秦郡充任新卒。”
想了一想,他又说道:“再给济之去封信,将此事向他说明,顺便催一下他,让他抓紧组建府兵!”
趁着萧振去草拟命令文书之时,韩端又向文官武将们强调了两点。
一是军纪的问题。
不可扰民,更不可劫掠民财,这是韩端一再强调的问题,军中也是发现一起便严惩一起,目前来看效果非常不错,韩家军的军纪比朝廷官兵都要好得多。
一支军队的军纪,和将领有极大的关系,在保证后勤供给充足的前提下,只要将领约束得力,基本不会有败坏军纪之事发生,偶有极少害群之马,只要及时处理,也不会造成很大影响。
其次是组建郡县乡各级官府以及郡兵驻防,这些都有成例可循,用不着韩端多操心,他于此时提起此事,主要是重申一点:军队和政事分离。
拿下了吴郡,总算是将三吴之中尽数收入囊中,韩端心里也轻松了不少。
然而就在此时,他却又收到了邦谍从广州传来的消息:章昭达部陈军于六月二十日攻破广州州治、南海郡治番禹,将欧阳纥活捉并押往建康。
州治所在,竟然被章昭达提三万兵便告攻破,韩端不由得暗骂欧阳纥无能。
但他看了邦谍送来的密信之后,才知道事情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自从华皎叛乱以后,陈顼对欧阳纥也是心存疑忌,于是就征召他入朝担任左卫将军。
欧阳纥知道陈顼多疑的禀性,不敢入朝,于是在麾下将领的怂恿下举旗造反,并发兵攻打衡州刺史钱道戢,从来引来章昭达的讨伐。
为了拉拢更多的力量,欧阳纥召阳春太守冯仆到番禹,要他一同参与谋反。
冯仆派人禀告自己的母亲洗夫人,但洗夫人却道:“我家忠贞报国经今两世,不能惜汝负国。”
话是这样说,但实际上,是冼夫人看出欧阳纥成不了事,不愿和他一起赌上全家性命,为此不惜放弃被欧阳纥扣为人质的亲儿子冯仆。
冼夫人家从秦汉时起便为俚人壮族先民首领,统领的俚人部属多达十万家,她拒绝欧阳纥后,便立即统领百越酋长发兵与章昭达联合,一举攻下了番禹城。
欧阳纥死不足惜,章昭达三万兵马回朝也对韩端造不成什么威胁,但接下来从建康传来的消息,却让他一下就紧张起来。
陈国与周国议和,周国撤回了江北所有兵马,陈国驻于公安、沌口一带十余万大军,已经于七月初八日,全部撤回了建康。
再次拥有了十多万大军的陈顼,绝对不会坐视韩端占据三吴。
可以预见的是,在不久的将来,韩家军和陈军之间,必然会有一场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