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梦异常好过。

画面一转，眼前温馨的场景骤然一变。

温韫左手拿着一块阵盘，右手持剑，屹立于山顶之上。

神识铺展开去，远方围着许多人，他们用羡慕敬仰的眼神看着她。

温韫头上似乎触手可及的乌云，置身于浩荡天威之中，她心有所感地紧握剑柄——雷劫来了。

紫黑色的雷电划过长空，带着欲要搅碎一切的威压奔腾而来。

温韫举起长剑，归尘七剑第一剑朝着雷劫劈去，剑尖划过一抹流光，与天雷冲撞开来，第一道雷劫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第二道雷劫紧跟着落下，又被温韫一剑劈散。

迅疾的雷一道道炸开，一次次被她轻描淡写地化解。

七十五道雷劫之后，温韫身上依旧只有一点外伤。

望着突然寂静的天空，她心有所感地甩出大阵，笼罩住自己周身，又是一道粗壮的雷劫袭来，大阵只晃了晃，就重新归于平静。

下一道天雷威力更为强大，但是大阵把她护得密不透风，以她的阵法为中心，周围逐渐开始起了变化。

所有残存在雷劫之下的植物都一一丧失了生机，最后化为飞灰，徒留一地荒芜。雷劫的威力还在扩散，大阵每挡下一道雷劫，就有越多的生物失去生命。

而温韫，正全神贯注地应对雷劫，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那些围观温韫渡劫的人也感受到了这些变化，离得近些的人惊恐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生机正逐渐枯竭，他们想要求救，想要大喊，却来不及开口，直到后面的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像那些灵植灵兽一样，哄地化为飞灰。

人群开始激动起来，有人想要逃跑，拿出飞行法器之后却发现无法动用凌厉。

有人开始大声地喊温韫的道号，但是她的耳中全是雷鸣声，根本没有发现他们面临的困境。

一位修士剑走偏锋往雷劫这边来，还没踏出几步就步了刚刚那些人的后尘。

“邪道！邪道！”

枉死之人冲天的怨气惊扰到了渡劫的温韫。

这个她自制的阵盘出乎意料地好用，渡完最后一道雷劫，她身边已经出现了白云围绕、仙鹤齐飞的祥瑞异景。

满心欢喜地环顾四周，却目睹了一个个修士湮灭成灰的惨状，笑容逐渐凝固，她惊恐地想要阻止阵法运行，却以失败告终。明明是她亲手创造的阵法，但她却失去了对它的掌控。大阵肆无忌惮地掠夺一切生命力作为自己的养分，修士们就像是被圈养的牛羊，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以无数人的性命为基石，你是修仙，还是修魔？”

“愚蠢！”温韫的眼睛一片清明，哪里有丝毫方才的慌乱？

“我的仙道只会由自己脚踏实一步步走出来，而非这种邪门歪道。”

她眼神鄙夷，站在那里就如肆意生长的红梅，带着凌霜傲寒的风骨，“只能依靠外物才能飞升的人就是废物。”

她话音一落，眼前的景象轰然破碎。

在片刻的清醒之后，又很快陷入混沌。

温韫站在座山丘之下，天空阴沉，狂风呼啸，一片片暗色的云似乎随时要朝她压下来。鼻间萦绕着阵阵恶臭，让人一阵反酸，头脑被熏得发昏，她动用了体内少得可怜的灵力，封闭了嗅觉，转为外呼吸。

她记得自己是被崔如眉丢过来的，她才刚刚引气入体，身上只有一颗辟谷丹。

而崔如眉带着崔述去了一个小秘境，要半年后才能出来。

她得找到回去的路，在一个月内，不然她会饿死。

天地一片静默，除了风声和她的脚步声，什么都没有。

她越过山丘，眼前的景象深深地震撼着她。

这是一个巨坑，装满了凡人的尸骨。

一大群尖嘴鸨站在堆积的腐烂尸身之上闲适地漫步，这是一场属于他们的盛宴。它们尖利的喙灵活地钻进骨头缝中，叼起腐肉仰头吃进嘴里，被享用过的尸身就只剩下干干净净的白骨。

温韫浑身僵硬地呆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她必须得绕开它们。

尖嘴鸨杀伤力并不大，只比凡人厉害了那么一点，她一个人就能杀死十几只，但是数量太多了，她不敢想万一惊动了它们，自己将会面对什么。这种生来就不会叫的鸟拥有尖利的喙，能轻而易举地戳破她的皮肤，而且性情凶恶，悍不畏死，会毫无理由地攻击视野内的任何生物。

她得绕开这个巨坑。

幸运的是，她暂时还没有看到人烟，不然她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

走了很久很久，她无暇顾忌孤独这件事，她的脚早就磨破了皮，每走一步就像行走在刀尖。没办法温韫只能放弃用灵力封住嗅觉，转而将灵力笼在脚心，以期望可以稍微缓解一些疼痛。

同时，她还得苦苦忍耐着钻入鼻孔的熏天尸臭。刚开始她还会干呕，后来已经习惯到麻木，逐渐忽视挥之不去的腐尸味。

“我不会来救你，如果你想活着，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走出去。”

走下去，必须走下去。

从急切到麻木，温韫早就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哪里是尽头，她又该如何逃离这里。

温韫迫切地想要离开，几乎是奔跑着往前行，但是很快就开始疲惫。她的力气早早就用光了，只凭着意志在苦苦支撑。

周围是一成不变的灰，双腿和心都是一片麻木，她的眼睛蒙上一片薄雾，意识也逐渐模糊。这是……要死了吗？

温韫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地上，尖嘴鸨扇动翅膀的声音越来越近，死……就死吧……她太累了，她只想睡一觉，睡一觉就好。

在她闭眼之前，恍惚间看到一片红莲盛开，涤荡了所有的陈朽与黑暗，天地间只剩一片红。

一阵剧痛袭来，温韫猛地睁开了眼，脸色苍白如纸，看着远处正在观察此地的织梦兽和灵珑，咽下涌到喉间的腥甜。

她缓慢而平稳地走到灵珑面前，小小兽织离蹿出来跳到她怀里，温韫安抚地摸了摸织离的脊背，朝灵珑打了个招呼。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灵珑担忧地询问。

“没事，刚刚受的伤没有好。”

温韫含糊地答了一句，凝神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崔述。

他的脸色同样不好，似喜似悲，显然也是正在经历着什么。但是很快，他的情绪就稳定下来，情况就转好了许多，她感觉到他应该快醒来了。

最后一个幻境之中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她昏死前的那一刻，崔如眉也没有出现。

后来崔述告诉她，他们是因为被其他事绊住了才没有及时赶到，但她依旧无法释怀。

她的识海本来就有伤，若不是因为她识海深处残留着一缕业火红莲的本源，她可能会死在里面。

红莲业火虽然伤到了她，也救了她。最令人惊喜的是，别人遍寻不得的异火如今乖巧地待在她的识海之中，只要打上神魂烙印，就能为她所用。

乱云峰山巅之上，白玉造就的大殿之中，空中悬浮着一面巨大的水镜，镜中正是在进行第二关试炼的新弟子们。而大殿之中的，正是御宿宗的元婴真君。

宗主了然真君趁着旁人不注意，偷摸着塞了颗叮咚糖在嘴里，白胡子高兴得一颤一颤的。

另一边，其实真君和不二道人说了几句什么，不二道人突然大笑起来，坐在旁边的逍遥子冷眼瞥了不二道人一眼，不二道人的笑戛然而止，乖得像只鹌鹑。

其实真君同情地看了不二一眼，体贴地转开了话题，“这次的新进弟子还不错。”

“是不错，你们考虑考虑收个小徒弟来玩玩嘛。”了然真君抚着胡须，看起来就像位慈眉善目的慈祥长辈。

他的目光看向逍遥仙。

“别看我，教徒弟太麻烦，我有一个灵珑都管不过来了，还去管别人呢？”逍遥仙说起灵珑，又是恨铁不成钢，又是亲近。她只有那一个弟子，自然是盼着她好的，但是她却令逍遥仙操碎了心。

说起灵珑这丫头，了然真君也开始皱眉了，灵珑天分不差，跟逍遥仙一样的单水灵根，性子也好，但就是不愿花时间修炼，他看着都愁，更别说她亲师傅逍遥仙了。

“其实……”

“您也知道，我这修炼法子一般人学不来，有毅力的自然会来找我，急不得。”其实看起来十三四，生得唇红齿白，崩着一张脸，看起来非但不威严，还添了几分可爱。

“我已经看好了。”看到宗主师兄的眼神扫过来，不二道人赶紧开口。他一个弟子都没有，宗主师兄唠叨了他不知道多少回，他可算是怕了他喋喋不休地碎碎念了。

“哦，是谁？”

不二道人把灵力探入水镜，上面的画面就成了一个小弟子的样子，他指着的人约么七八岁，额头上带着冷汗，显然是刚刚从幻境中走出来，但他步伐从容，很快就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就那个。”

那人正是崔述。

“嗯，我记得那孩子是金灵根吧，根本不适合你灵秀峰，没有火灵根，金丹之前没有丹火，炼丹就麻烦了许多，也不似木灵根那样亲近灵草，怎么传承你的技艺？要不你再收一个？”

了然倒没有非说不要不二收下崔述，既然不二看上了他，说明两人总是有些师徒缘分的，他不是那么迂腐的人。但是不二一身炼丹术卓绝，若不能传下去，那就太可惜了。

“金灵根可是修剑的好苗子，到时候小心决明子来跟你抢徒弟。”其实道君道。

“我就喜欢这个孩子，到时候我把青神火给他就是了。决明子师兄那么多徒弟了，好意思跟我抢吗？我剑法也不差吧，大不了到时候叫决明子师兄帮忙看顾看顾就是了。”

“这还没收下呢？你倒是挺会替人打算，”逍遥仙讽刺地道，“当心人小弟子看不上你这个不修边幅的师傅。”不二年轻的时候有些机遇，得了一大一小两朵异火榜上第九的青神火，这异火是无数炼丹师梦寐以求的东西，他本来是打算飞升的时候把两朵火源融合的，到时他的炼丹术一定会更进一步。

“多一朵青神火于我不过是锦上添花，”不二一脸憋屈，干脆耍起了无赖，“反正我就是他师傅。”

又高又壮胡子拉碴的大汉做出这副样子，看起来怪欠揍的，逍遥仙恶劣一笑，开口叫了声，“腾雾！”

她腕子上的碧玉手镯咻地蹿了出去，然后在空中涨大，盘到了不二道人身上，“别别别，你快收回去。”

不二道人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含惊恐，天知道他可是最怕蛇了，逍遥仙却总爱让腾雾捉弄他，但他又不敢跟她计较，每次都搞得鸡飞狗跳。

对于两人这种相处方式，其他人都是一脸习以为常，既然也没影响感情，吵就吵呗，反正如果不二道人有什么事，逍遥仙必然是冲最前面那个，相反亦是一样。

“决明子呢？”

“书狂师弟找他有事。”其实真君答道。

“小决他去找小狂卜卦了。”

“九玄前辈！”了然看着踱步而来的青年男子，惊呼一声。

这人一出来，那些元婴真君皆是站起来一脸恭敬地做了个揖。

“您怎么出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来人身着月白色绣着银色水波纹的祛袂衣裳，银白色的头发用一个白玉冠束起，眉目温润，清清淡淡，如白雾缭绕着的碧水山青。

“将才我观察广场的时候，被一个小弟子发现了。”

九玄莞尔一笑，眼中波光晃动，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众人惊讶地看着九玄，了然询问道：“是哪个小弟子？怎么发现的？”

要知道作为宗门大阵的九天玄明阵，从御宿宗建立之初就存在，正是在他的庇护之下，御宿宗才能度过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危机。

曾经御宿宗被十余元婴一起攻击了整整一月，九天玄明阵依旧牢不可破，还把那些入侵者绞杀了一半，那一战成就了九天玄明阵和御宿宗的赫赫声名，可以说，御宿宗有今天，九天玄明阵功不可没。可想而知，九天玄明阵是多强大、复杂的阵法，如果中枢那么容易被人发现，那九天玄明阵被人破解就成了一个可能。

“是我泄露了气息。”

“这样已经很了不得了。”

九玄一点水镜镜面，上面就出现了温韫的样子。瘦弱的身板，双螺髻，青色罗衫，水盈盈的双眼，脸色苍白，怀中抱着织离，正带着浅笑听着一旁的灵珑讲话。

“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逍遥仙赞叹了一句。

“她刚刚探寻阵法中枢的时候达到了天人合一之境，伤到了神识。”九玄不赞同地皱着眉头，“还好织梦出手了。”

“可惜乘风闭关了，”了然叹道，“不然她天生就是乘风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