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温韫修炼结束就看见自己的身份牌散发出莹莹光芒,检查一看,是崔述发来的两条消息。
“身为修士,最不该有的就是畏惧。”
“你要跟我一起去灵秀峰吗?”
温韫倒是稀奇崔述竟然会问出第二句话,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仙道从来都是孤独的,她从未想过要靠着崔述。
“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温韫回复完消息拿出纵横,在藏书楼找到御宿宗地图之后,她就把地图刻录进了纵横之中。
“溪鸣涧……”
手指划过投映在空中的地图,却没有发现溪鸣涧这个地方,她不信邪地再一点点仔细寻找,还是没有看到“溪鸣涧”这三个字。
温韫皱着眉头关掉地图,“难道他真的是耍我的?”
突然,她想起什么,拿出昨日从藏书楼刻录的一个玉简,书名很简洁,就是两个字《御宿》,顾名思义,就是记载了玄辰界御宿宗从建立之初以来的种种变化、重要事件以及天骄人物。
只看了约么十几行,温韫就看到了“溪鸣涧”三字,但是这一段的记载异常含糊,只提到有这么个地方,是在莫忧峰东南的一个普通山谷,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相关的描写。
“莫忧峰东南……”温韫想到宗主曾说过,无手令不可出入莫忧峰,她只能希望莫忧峰的阵法没有覆盖到那里,她可没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安然无恙地穿过去。
看了看泛白的天际,温韫去到丽水畔叫了只白鹤往莫忧峰飞去。
莫忧峰很静,偶尔有人靠近山脚,但几步就没了身影,显然是进到了阵中。
相比于壁立千仞的纵剑峰,莫忧峰看起来灿烂美丽许多,漫山都是月下花树,给山峰披上一层粉白。月下花树只开花不结果,有花无叶,一开就是百年,百年之后一夜凋敝,次日又是繁花盛开的样子。
可惜,这样美丽的花树,它的馥郁芬芳却能引人入梦,在无知无觉间取人性命。
按照《御宿》的描述,温韫乘着白鹤,越过群山。
“溪鸣涧,那一定是有水的地方,沿着河总能找到的。”
沿着丽水而上,不过两刻钟之后,温韫就站在了一处山谷之前,她没想到御宿宗会有这么清幽的地方。
山谷之中种满了青竹,不是修仙界的灵材,而是凡人界的普通翠竹,只不过在灵力充裕的地方生长沾染了几分灵气,所以长势格外地好。
温韫捏了捏手心迈进山谷,一进去,苍翠欲滴的叶子伴着风声沙沙作响,她看了看自己纹丝不动的发丝,回头却发现自己进来的那条小道已经消失不见了。
“向前走,莫回头。”
清越的声音传到脑海之中,温韫抱着破光的手紧了紧,才反应过来是书楼中遇到的那位在给她传音。
向前走,莫回头?温韫想了想,闭上了双眼。
“如果不知该如何选择之时,不妨问问自己的心,你永远可以相信自己的直觉,它是上天给修士最好的馈赠。”
闭上双眼之后,五感变得异常敏感,温韫克制住想要放出神识的冲动,适应了片刻才逐渐习惯。当你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时,事情会容易许多。她的步子越来越大,步伐也越来越坚定,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走下去。
“睁眼。”
一阵柔和的力道阻止了温韫的步伐,听到这句话,温韫下意识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精致的小竹楼,竹楼前身姿挺拔的白衣青年负手而立,脸上是如春风般的笑。温韫这才发现,她已经走出了那片竹林。
“我知道你会来。”
温韫想说她本来不想来的,但来都来了,还不如拿出一点态度来,她弯唇笑了笑,“前辈给了晚辈这次机会,晚辈总得抓住才行。”
温韫躬身一拜,恭敬地垂首道:“请前辈指教。”
“小丫头,这么严肃做什么,”青年扶起温韫,伸手敲了敲她的头,“跟我来。”
青年朝温韫招了招手,起身往竹楼走去。
“请问前辈怎么称呼?”温韫跟在青年左后三步,仰着头问他。
“吾名九玄。”九玄推开竹屋门,屋子里靠窗处有一张软榻,榻旁是一张书桌一张椅子,剩下就是几个书架。
九玄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套茶具,刚拈起茶叶,动作一顿又收了回去,下一刻,桌子上就多了一盘糕点,九玄把碟子推到温韫面前,又给她冲了杯糖水。
“这是晨前蜜,虽说含的灵力不多,但胜在味道不错。”
温韫道了谢,抿了一口糖水,沁凉的汁液滑过喉咙,带着花香弥漫开来。
“这是灵清糕,可温养神识。”
“一会儿再吃吧,那本书……”
“小姑娘,”九玄打断温韫的话,侧头看过窗外,“你心不静。”
温韫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窗口挂着一串银铃,叮铃叮铃的响得欢快。
“两刻钟后我们再开始。”
“我们要做什么?”温韫心思不在食物上,忍不住发问,可是九玄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拿起一卷书册认真看了起来。
“那本书究竟是什么?”
“您是在耍我吗?”
回答她的依旧只有一片寂静。
温韫不耐烦地起身,椅子腿划在地上带出吱呀一声,然而她站起来后却发现自己无法移动半步,一股灵力束缚着她的手脚,虽不伤人,却不容抗拒。
温韫僵着身子站在原地,总算还记得她面前是一个修为深不可测的大能才没有太过放肆。
九玄翻了一页书,把她只剩半杯的糖水重新满上。
温韫气闷地瞪着眼,半晌后泄气地跌坐回椅子。
修为高有什么了不起,她怎么就这么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就这么傻愣愣地来了,要是在毓秀境,她早死了不下十遍了。
温韫恶狠狠地灌了口糖水,书案上的紫铜雕花香炉升起烟霭,九玄的面容被薄薄一层烟雾遮掩,有些模糊不清,她心里的烦躁莫名就去了一些。
温韫摸了摸储物袋,破光好好地待在里面,手中有剑,她才觉得安稳些。有些无聊,她撑着下巴看着桌上的划痕,渐渐开始出神。
“你想做阵修吗?”
九玄突然出声,昏昏欲睡的温韫揉了揉眼睛,迟钝地眨了眨眼。
她歪头思索片刻才道:“我是剑修。”
“可以你在阵法上的天分,走阵修这条路会轻松许多?”
“我也会修阵。”
“那会很艰难。”
“可是修仙本就艰难,而且,我想去看看九天之上有什么。”
所以再难她都会走下去。
听到这样的回答,九玄反而哑然了,有些自嘲的想,自己这个活了许久的老怪物反而没有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想得透彻了,“那就祝你……得偿所愿。”
九玄说完把那本古朴厚重的书放在温韫面前。
温韫看了一眼九玄,他正眼含笑意地看着她。温韫小心地伸出手,刚刚接触到书封,那本书就化为流光朝她眉心飞来,温韫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给自己打了个灵力罩,同时破光剑已经拿在了手中,但那流光速度极快,自己的灵力罩在它面前不堪一击,温韫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钻进她的识海之中。
温韫只好盘坐下来沉入识海,结果依旧是什么都没找到。
她睁开眼睛,九玄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书,温韫忍了忍还是质问出声,“那到底是什么?”
九玄也很惊讶,他倒是很理解温韫的反应,识海对于修士是很重要的东西,她慌乱也很正常,“没想到它会选择你……”
温韫突然想起九玄说过这是他很重要的东西,她泄气地坐了回去,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讪笑道:“它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宽心,它既然选择了你,那这就合该是你的机缘,我不会怎么样的,”九玄脸上又恢复了那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闭上眼,盘坐好,双手放在双膝之上。”
温韫按照九玄说的坐好,然后九玄又道:“来,沉下心,用你的精神力去呼唤它,耐心些。”
她按照九玄所说在心中努力传达自己的善意,精神力缓慢地蔓延开来。
然后如拨开云雾,她看清了自己识海中的东西。
一朵红莲状的火焰静静燃烧着,看起来像是一朵温和无害的美丽花朵,在业火红莲之上,一本金书浮在空中,封面上有两个她看不懂的字符,两样东西看起来异常和谐。她默默退出识海,没有贸然去触动它们。
看到温韫睁开双眼,九玄还以为她没有寻到那本书,安慰道:“这是好东西,以后它想出来时,便会出来,你不用刻意寻它,有了它,你的阵道便比别人多了三分优势。”
温韫并没有特意解释什么,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转而道:“这是关于阵道的书?”
“与其说它是书,不如说是一个法器,而且还是诞生了自我意识的法器。如果你想知道它是什么,那就去学阵吧!”
“您也会阵法吗?”
“我啊……”九玄第一次别开眼,“算是吧。”
温韫没看出他的闪躲,她在想,如果可以,拜九玄为师其实也不错。
“阵法是修仙百艺之中最为晦涩的技艺之一,修仙界的大能们对于阵法早就总结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
“阵法千变万化,哪怕是一位师父教授的阵法师,最后都会走上属于自己的路,从学习阵法到改变阵法,最后能创造阵法,这几乎是每一位阵法大师必行的道路。”
“你如今灵力不济,连最基础的小五行阵法都没办法布置,但是你对阵法有种天然的直觉,似乎对于灵力的节点异常敏感。”
“你的阵法知识是从何处学来的?”
温韫眨了眨眼道:“是一位散修教导的,晚辈也不知道他师从何人。”
九玄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姑娘嘴里没几句真话,也不知道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大的戒心,他无奈的笑了笑,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你将小五行阵的阵谱背熟了吗?”
“背熟了。”
“能推演出几种变化?”
“七种。”
九玄点了点头,练气三层,能自己推演出七种变化已是远远超过他的预期了。
“你若能在筑基将这两仪阵推演出八十一种变化,我便给你一个奖励。”九玄面前的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玉简,他食指轻点两下,然后把玉简推到温韫面前。
“可我连最基础的小五行阵都还未参透。”
“这世间的阵法是永远都无法参透的,因为它们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这要求对寻常人也许很困难,但是你不一样。”
温韫有些不置可否地拿起玉简,一看果然是两仪阵的基础阵谱。
“我能教你的不多,但是如果有关于阵法的困惑,大多数我应当能为你解答,以后有事就来溪鸣涧寻我。”
温韫眼珠子一转,试探道:“这是您的住处吗?”
“算是吧。”
“冒昧问一句,九玄前辈是什么修为?”
九玄听到这话,似笑非笑地看了温韫一眼,温韫头皮一紧,乖巧一笑,迅速转移话题:“外面的竹林是什么阵?凡物也能布阵?”
“如果你见过那些用星辰布阵的大能,就不会问出这种问题了。”九玄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声音低了几分。
也就这时,温韫才觉得眼前的这位谪仙似的人,还在凡尘。
“来。”
九玄踱步走到门前朝温韫招了招手,温韫赶紧跟上,九玄拉起她的手,闪身飞起,片刻后,两人就站在了青竹之巅。
从这里看过去,溪鸣涧成了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苍翠竹海,一阵劲风吹过,竹海翻涌成绿波。
“这是幻境吗?”
温韫怔怔开口。
九玄摇了摇头,手腕一翻,指尖夹着一片竹叶递到温韫面前。
温韫捻了捻那片竹叶,绿色的汁液染上了她的指尖,她惊讶地抬头:“是真的!”
九玄又摇头:“你再看。”
九玄话音一落,眼前的景色轰然破碎,那片竹海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条潺潺的小溪还有几丛绿竹。
“这就是阵法……借天地之势,可移山可倒海,可翻天可覆地,虚虚实实,似有似无,假作真时真亦假。”
“这只是冰山一角……万顷竹海是溪鸣涧最简单无害的阵法,溪鸣涧之中,有八十一种阵法,以后你每次来时,这里的阵法都会有所不同,虽说不致命,但也会让你受些苦头。这次你能靠着直觉走出来,下次就只能靠你自己推演破阵,阵道没有侥幸,你若想有所成就,就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走,别把自己的优势变作了束缚。”
九玄眼带笑意,语气平静,但似乎又含着无限惆怅。
“九玄前辈,您不开心吗?”
九玄没有回答,他轻轻一挥手,温韫眼前一花,就已经站在溪鸣涧之外了,那只白鹤还在原地等她,蜷缩着睡得安详,她回头一看,竹海与溪鸣涧都没了踪迹,只剩一片平平无奇的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