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总管便没接着问。皇后喝的是补药,这二年一直没断过,宫里人都知道。太后赏的是坐胎药,对外掩人耳目也说是补药。两种药倒不好一起用,少说也要隔一两个时辰的,今日大约怕素格等的久,皇后才肯一起服了。
可见素格在皇后眼里的份量。
大黄总管眼神闪烁,心里不爽,又一眼瞧见她襟上挂的那串珠子。“哟,姑娘也没白跑一趟。”
素格低头瞧一眼那珠子,堆起笑道,“总管若能瞧得上,就送给总管吧,这玩意儿怪沉的,皇后主子说是避蚊虫才赏的。”一面往下去卸那珠子。
大黄总管怪声笑着拦道,“不敢不敢,瞧得上瞧不上另说,这是皇后主子赏你的,我可不敢当。”他倒还真有些动心。他眼亮,那珠子润极,发出氤氲的柔色,至于雕工什么的,他过眼就知道不凡,再要是皇后特意赏的,就得往兰陵先生那一路想去了。
真要是兰陵先生的孤品,这珠子可就没价了。往宫外琉璃厂那边抛出去,碰到一个懂的,要个三五万两银子不在话下,谁让兰陵先生懒呢?且这串一瞧就是上上品。
他这里半真半假的推辞,素格咬牙已经取了下来。
她不爱世间那些黄白物,却实实在在的最爱这些小玩意儿,巧夺天工精致的无以复加的功夫,心里怎么瞧怎么高兴。闲时自己也能雕几笔,刚得了这佛头珠,还没暖热,本来还想着回头仿着也雕一串呢,却都没来得及仔细瞧上一瞧,就被大黄总管给夺走了。
心里虽遗憾,却也知道没办法。她刚才都说了是皇后赏的了,可大黄总管眼睛还是直溜溜的瞪着。算了,破财消灾吧,大黄总管面甜心苦,惹了他回头自己要吃多少暗亏。只是皇后那里不知怎么说道,皇后还让她日日戴了给她祈福呢。
她手里托着佛头珠,温润的木头在手掌里暖暖的,递了过去。
大黄总管想着这人可终于识趣了,进了慈宁宫,在他面前敢炸毛的,头前那个早泡井里成白阿福了。
“哟,姑娘这可使不得,我哪能要您的东西呢?”一面说,一面眨巴眼想,想好了把自己手上戴的一串迦南香珠褪下来,“要不这么着,我拿太后主子的赏赐跟姑娘换,这珠子可是主子千秋节时,南边进奉的。”
说着,将素格手里的珠子拿来,把自己那串团了给她。
说起来,人家姑娘的东西你拿了就拿了,还回去可算什么事儿啊。太监虽不算男人,可毕竟素格还是黄花闺女,拿了这珠子怎么都不是,只好尴尬的想办法推辞。
“珠子是我孝敬主管的,哪里能要总管的东西呢。您还是拿回去自己留着吧。”
素格觉得自己实在太没出息了,可人在屋檐下,她又能怎么着呢,狠狠在心底吁口气,面上还是乐呵呵的,把那串珠子又递了回去。
大黄总管拿到手里就细瞧,果然是兰陵先生手笔,不由大乐。顾自赏着珠子,瞧也不瞧素格伸过来的手,喜滋滋道,“拿去吧拿去吧。咱爷俩不分这个。”
素格只好收回,心口憋的难受,挥手叫个小宫女来把珠串还有手里拿的帕子拿走,先给玉荣送去,替她收着,回头再想办法,微一踅身,不经意见皇帝一个人在离他们十步外柱子下站着,背着手,眯着眼睛看她。
柱子遮了光,皇帝的脸在阴影下,神色难辨。其余伺候的太监宫女远远在后面跪倒一片。
“给万岁爷请安。”她忙转过去墩身行礼。“万岁爷怎么在外头站着?刚起的风,仔细着了凉。奴才伺候主子进暖阁歇着吧。”
皇帝扬头,下巴微抬,却不瞧她,只盯着大黄总管的背影,脸上阴晴不定。
伺候人的,都是耳聪目明,平日太后喘气声大一点都能听的出来,别说这里大声说话的皇帝跟素格。大黄总管立时顿住脚步,脸色难看极了。方才自己吃相太难看,别是已经落进皇帝眼里了。这个素格,明显是瞧见万岁爷了,这才给他下的套。他在慈宁宫霸道惯了,哪里想到这小宫女竟然敢给他挖坑。不由气得他脸歪嘴斜。
扭过身来,已经是一副和风般的笑脸了。
“主子爷,奴才一时疏忽,竟没瞧见主子,主子有什么吩咐,奴才去办,还请主子回屋里去,别吹了风才好。”
风是刚起的,只这老天变脸比小孩子还快,方才朗云万里的晴空,此时已是阴沉沉的。刚打春,日头照着处处就都暖暖和和,日头一藏躲,满世界就阴的要滴水,风也立刻凉薄起来。
皇帝瞧着他低头哈腰的凑到自己跟前来,眼里冰冷的像要下刀子。
宫里太监个个都是牙尖嘴利,一肚子坏水,给主子上眼药下绊子仿佛是他们天生的本领。可做主子的却也是须臾离不开他们。所以当主子的一面要重用他们,甚至不得不让他们知道自己的一些秘事,一面也随时随地的打压,提醒,让他们知道自己才是他们的天。
譬如大黄总管,在太后这里,如同臂膀一样,片刻不能少,可要是这臂膀长了痈,而且大到要伤了性命,这臂膀就不能要了。
小黄太监出事后,他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也连着几日借口政务繁忙,没到慈宁宫露面。太后自然心知肚明,不几日拿了大黄总管一个小错处,罚了半年俸禄,这才算交待了此事。
可他没想到,这姓黄的根本不知收敛,就在慈宁宫内,也欺行霸市,连皇后的赏赐也敢贪。
他倒不是想为皇后出气,只是这狗东西记吃不记打,刚挨了教训,还敢伸手。足见平日有多嚣张。
皇帝登基以来,被前朝那些大臣挤兑多年,他一忍再忍,也用了五六年才大权独揽。所以奴大欺主的事儿,在他这里很难过去。只要被他看到,就会想到自己当年的处境,恨屋及乌,立时就要打发处置了才好。
“不敢劳您的大驾。您是慈宁宫说一不二的大总管,又是太后身边的红人,你只伺候好太后一个人就足够了,这慈宁宫还不是你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