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观许劭,有四大过;
其一,举荐贤才亲疏有别,尤重乡党之人。十一人中,就有四人出自汝南,且和洽本就是许子将之徒;
其二,选人以名望为先,不重实际才干,诸如杜基、朱零之辈,纵使担任一县之丞恐也勉强,如何称得上大贤?
其三,许劭以一己好恶而行举荐之权,平舆有壮士李逵,壮直有高节,郡县有名,只是与许劭相恶,而未能举荐于君侯之前。
其四,许劭担任治中不过短短一月,登门求仕之人已如过江之鲫,访者无不携重礼而来,许劭皆来者不拒,窃以为不妥。
许劭之所为,若是个人品评,或许不失君子美谈。然其既为治中,举士必要慎重,况且君侯以仁德而治州郡,吏治则需清廉,若纵容许劭如此举荐人才,其个人声望或许日益高隆,而君侯之大事,则必危矣!”
许靖声音洪亮,回荡在议事大厅之中。
许劭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额头早已渗出冷汗。
选人用人,怎么可能完全避免乡党?又怎么可能根除名气和个人好恶的影响?
至于收受礼品……这难道不是自古以来的惯例吗?
可是,当这些潜规则被如此赤裸裸地揭开、并且整整齐齐地摆在明面上的时候,许劭却不能用“惯例”来解释。
他不可能告诉陈飞,自己原来在汝南做月旦评的时候,可是摆足了架子,如果不是真正的名士,就算送礼再多,也不会接见。如今为了尽快做出成绩,在陈飞麾下站稳脚跟,才放弃了所有的门槛,几乎来者不拒……
他只能和许靖一样,摘下自己的冠帽,然后面向陈飞,跪倒在大厅的正中:
“许检校所言,大体不差,劭不能自辩,甘愿领受责罚。”
这下,为难的变成了陈飞。
作为个人,他能够理解许劭的大部分行为,但作为最高统治者,他不能在公开场合表示支持。
至少,不能支持用人唯亲、选举不公、收礼索贿之类的事情!
但……自己刚刚才大肆表扬了许劭的工作成果,如果现在问责,多少有些当众打自己老脸的尴尬……
许靖当然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后果,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摘帽封印,做出了最激烈的表态。
他就是为了报复当年的私仇!
但他站在“用人是否公允”、“吏治是否清廉”的高度,意在逼迫陈飞做出一个决断!
此事当然不能随便处置,否则必然会影响陈飞在整个中原舆论界的形象!
荀攸、郭嘉、袁徽、华佗等人无不陷入沉默。
陈飞站在原地,看着数步之外的许靖,心里有些怨恨他为什么让自己骑虎难下。
许靖却怡然不惧,只是目光微微低垂,错开了足以将自己杀死一万次的锐利目光。
陈飞缓缓开口:
“选贤任能,乃政务之根基,自古以来就备受为政者所重。许检校所列之过,并非小事,许治中既然不作解释,本侯只能秉公处置,否则必令天下士人寒心,更令草野之士望征东将军府门而却步。”
许劭和许靖深深低头,竟然异口同声地回应:
“君侯明鉴,正当如此。”
陈飞看着这对堂兄弟,语速更慢:
“许治中,本侯令你退还所收礼物,并罚俸半年。此次所举士人,须皆经荀别驾、许检校考核才干后方可任职,若有名不副实者,一律不得录用。你可心服?”
许劭微微抬头,而后再次拜伏在地:
“许劭心服。”
陈飞看了一眼许靖,他们兄弟二人脑门上的友好度都没有任何变化,于是继续说道:
“许检校不避亲私,大力纠察不正之风,本侯甚是欣慰,特赐绢布百匹,以滋嘉奖。愿你牢记初心,继续匡扶本侯。”
许靖也是微微抬头,而后快速地拜下:
“许靖……谢君侯赏!”
荀攸轻咳了一声,终于开口说道:
“君侯赏功罚过,处置公允,令人信服!”
郭嘉、袁徽、华佗、杨志等人也连忙附和道:
“君侯英明!”
陈飞却感到有些疲惫,他向着厅中诸人挥了挥手:
“今日便议到这里,诸君都散了吧。”
被当众打脸的许劭第一个退出大厅,而许靖却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磨磨蹭蹭半天不想离开,最后还是袁徽把他拽了出去。
等到厅中只剩下荀攸、郭嘉两人之后,陈飞才放松下来,微微叹了口气:
“真没想到,我在前线开疆拓土、大胜而归,等在阳夏的……却是这样一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大戏!”
荀攸看了一眼已经远去的许靖,自责地说道:
“是我没能早些察觉许氏兄弟之间的矛盾竟然如此不可调和,以致君侯今日形同骑虎。”
陈飞摇了摇头:
“公达只不过比我早了几天返回阳夏,他们兄弟之间的恩怨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郭嘉喝了口酒:
“许子将急于立功,这才让许文休抓到了破绽,其实……嗨,这算什么事情!”
陈飞看了他一眼:
“我记得你上次出使徐州之后曾经立誓,一年之内再不饮酒,这才几个月啊?”
郭嘉一拍大腿,将口中美酒全部咽了下去:
“有这回事情吗,哈哈哈!”
陈飞翻了个白眼,又敲了敲案几,唤来了负责传令的二堂兄陈封:
“你去府库里分别取一百匹绢布、一辆牛车,各自送给许氏兄弟,记住,先送许靖,再送许劭。”
刚刚议事之时,陈封当然在场,听完吩咐之后明显愣了一下:
“先送许靖,再送许劭?”
确认陈飞点头之后,他不敢再问,低头向后退了几步,这才转身离开。
比起刚刚投奔陈飞的时候,如今这位堂兄显然懂得规矩多了。
荀攸拱了拱手,赞叹了一声:
“君侯英明。”
郭嘉却揉了揉眉心,看着杯中的酒水摇了摇头:
“真是头疼。”
陈飞微微笑了笑:
“治理区区一县尚且事务繁多,令人心烦,何况如今我已经拥有过百城池、数百万民众?”
郭嘉举起酒杯:
“所以我从来都不是处理政务的人才,我只喜欢对付敌人。”
陈飞表示认可,又道:
“汝南情况如何?”
对于他真正的意图,郭嘉当然秒懂:
“朱公伟征调了各县万余军士,以临近淮水的汝阳县为大营,勤加操练,又伐木造船,积蓄军资,显然不愿空坐。至于袁术……根据暗哨探报,此人已经派遣孙策在曲阿击败了刘繇,正式将势力入侵吴郡,若是没人阻挡,恐怕很快就会攻克扬州全境。”
他犹豫了三秒钟,还是补充了一句:
“又听闻,袁术在寿春城内大起宫殿,又邀请多位方士为自己占卜气运,似乎……已有不臣之心。”
陈飞有些愕然:
“袁公路怎么可能如此愚蠢?”
他当然知道袁术在历史上率先称帝谋反,但……今时不同往日啊!
历史上的袁术,巅峰时期的势力占据了整个豫州、整个扬州、半个荆州南阳、半个徐州广陵,可以说是横跨四州之地,拥有民户近千万,兵马数十万,远胜于现在的陈飞,足可以称得上天下第一诸侯,称帝无可厚非。
但如今的袁术,只不过占据扬州的庐江、九江、丹阳三郡、半个广陵、半个南阳,手下人口不过一百余万,军队不过五六万之众,哪里又有底气再做皇帝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