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日。
洛阳城内一处偏院,蔡氏一族的族长蔡谷刚刚洗漱完成。
此时已经临近中午,作为一名士族子弟,原本不会赖床不起,只是多年担惊受怕之后骤然得以放松,才终于睡了一个懒觉。
身为蔡邕的从弟,蔡谷也已经年过五十,几年来历经战乱,也让他饱经风霜。
蔡氏并非顶级世族,蔡谷之父蔡质虽然历任朝廷卫尉、下邳相等二千石高官,但最终却获罪被杀,多少连累了后代。以至于到了蔡邕、蔡谷这一代,甚至没有一个做到千石以的官职,再加家族也没有什么产业,故而生活并不富裕。
比他年轻近二十岁的蔡睦缓步向他走来:
“兄长,昨夜睡得可好?”
蔡谷露出了一丝微笑:
“一夜无梦,直至天明,子笃又是如何?”
蔡睦也笑着回答:
“与兄长无二。”
蔡谷点了点头,感慨道:
“自从董卓秉政以来,你我随大兄仕官长安,整整六年时间,都没有昨夜睡得这般踏实安稳了。”
蔡睦深有同感:
“是呀,天幸我等有贾文和相助,这才提前逃出弘农,否则跟随朝廷渡河北,必然又是一路艰辛、连温饱都难以维系……”
蔡谷看了他一眼,在院内一处石凳坐下:
“既然休息好了,我们兄弟二人就说些正事如何?”
盛夏时节,石凳已经略有温热之气,否则年过五十的他决计不会随便就座。
蔡睦也收敛了神情,和他一同坐下:
“兄长可是要谈……蔡氏今后之事?”
蔡谷微微颔首:
“老夫已知天命,年限所剩无几,但你正值壮年,蔡氏一族的兴衰,自然要落在你的肩。如今中原形势已经明显,袁本初雄踞冀州,公孙伯圭危在旦夕,河朔之间恐怕皆入袁氏之手陈云龙则坐拥兖豫二州之地,以曹孟德之兵略,亦不敢撄其锋芒。虽有刘氏宗亲占据州郡,但刘景升只有守成之志,刘玄德百战百败,刘正礼刘繇在扬州甚至还没有站稳阵脚,皆不足以成事。”
他说的是天下皆知的形势,蔡睦眨了眨眼睛,问道:
“袁、陈二强之局已经初步形成,蔡氏祖辈都在陈留,却临近袁绍所控之东郡,以兄长之见,我等该何去何从?”
蔡谷虽然已经想了好几天,但想要做出最终的决定,似乎还是让他有些犹豫:
“袁氏四世三公,本就是世族的翘楚,又与我蔡氏有姻亲之实,投效于他名正言顺,只是袁本初此人,虽然名满天下,也有好客之礼,却……”
他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家仆禀告:
“家主,右将军登门拜访。”
蔡谷悚然而起,差点闪了老腰,浑然忘记了自己今年已经五十多岁!
“快、快快有请!”
他刚刚说完,又一把拉住了蔡睦:
“不不不,子笃,快扶我一起出门相迎!”
陈飞并没有在门外等候太久,蔡氏兄弟二人就一脸激动地迎了出来。
来不及仔细打量,也顾不得什么士人的矜持,二话不说就是深深一拜:
“蔡谷、蔡睦拜见右将军!”
毕竟蔡谷也已经一把年纪,陈飞连忙前一步,伸手将他轻轻托住:
“蔡氏经学传家,天下无不敬仰,陈飞乃是后学晚辈,不当受此大礼。”
对于他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蔡谷深表感激,连忙向后面的子侄们招手:
“这是蔡氏的晚辈们,快快向右将军行礼!”
他的儿子蔡端、蔡睦的儿子蔡德直接一拜到底,恭恭敬敬地喊道:
“拜见右将军!”
蔡端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蔡德则还是一个孩子,他们行礼陈飞坦然接受:
“我原以为蔡氏自伯喈公之后便人丁衰微,没想到还有这些贤良子弟,真是幸甚。”
蔡谷略微低了低头:
“我等皆平庸之辈,未能传承家学,辱没了蔡氏之名,实在愧对祖宗和亡兄。”
陈飞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这句话戳到了对方的痛处,连忙转移话题,他看到蔡氏之外还有两名外人,随口问道:
“这两位年轻人是何方俊才,蔡公何不引荐?”
蔡谷抬起目光,清了清嗓子:
“这二位皆是陈留士子,乃亡兄伯喈公之弟子,阮瑀、阮元瑜,路粹、路文蔚,当年随亡兄西入长安,如今则随老夫等人一同返回故乡,此二人皆擅长经史,才思敏捷,尤其文章练达,年轻一辈中少有人及比。”
阮瑀、路粹连忙下拜,态度同样恭敬。
这两个姓都是罕见的姓氏,而陈飞刚好隐约记得,“竹林七贤”里似乎就有一个姓阮的家伙,只不过以他的记忆力,早就不知道那个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但陈飞还是面露赞赏之色:
“蔡伯喈之弟子,自然绝非常人。我以右将军之职督管兖豫二州及河南军政,如今又攻破袁术于扬州,正是用人之际,二位俊才若是愿意为我效力,必将前途宽广、大有作为,不知意下如何?”
阮瑀、路粹对视一眼,欣喜地再次行礼。
路粹抢先大拍马屁:
“我等虽然久在西京,却也听闻右将军仁义之名,陈留父老,多蒙恩泽,又闻中原大贤如荀公达、陈长文、许子将、许文休、胡孔明、梁孟皇、赵叔茂、袁曜卿、杜子绪、赵伯然等,无不慕名而投将军。如今得蒙将军错爱,路粹虽无大才,亦愿效犬马之劳!”
他把该说的全都说完,阮瑀只好躬身道:
“承蒙将军不弃,瑀愿意效力。”
顺手收编了蔡邕的两名弟子之后,陈飞这才进入了正厅。
一番谦让之后,他最终还是高坐主位,然后很正式地问了一句:
“天子蒙难,久经动乱,听闻近日又被叛军逼迫,以至于北渡黄河进入河东,蔡公可知详情?”
蔡谷立刻换了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连声叹气:
“大汉不幸,先有黄巾之乱,又有董卓、李郭篡权,仅仅数年之间,天下衰微至斯!若非如右将军者平乱定土,中原之地恐怕与关中无异!”
他先是抬了抬陈飞,而后才正面回答了问题:
“李傕、郭汜等叛军,之前明明同意护送天子銮驾返回洛阳,但随即又出尔反尔,一路追杀,朝廷虽然征召白波、匈奴前来救援,也数次击败叛军,无奈李郭势大,天子近前又有小人谗言,以至于兵马溃败,只能仓惶北逃。公卿百官、家眷宫人、禁卫士卒,无不死伤殆尽。若非文和公提前将我等送出,蔡氏一族,恐怕此刻已经变成黄河鲤鱼的食饵!”
他说得虽然都是事实,但似乎也有些夸张,毕竟陈飞知道的是,至少蔡文姬平安无事地返回了中原,然后立刻就被南下劫掠的匈奴人抓回了草原……
陈飞也叹了口气:
“自去年光复洛阳以后,我花费了巨大的人力和财力,重新修缮了城墙,今年又筹集钱粮,陆续重建了一部分的宫室,就是为了在陛下回归之际不至于无处休息,没想到叛军如此汹汹,令大汉朝廷如此狼狈!若是早有天子诏令,我必将倾尽全力,讨伐李郭逆贼!”
他这番话也只不过是随口表态而已,朱儁还在率领大军征讨袁术,兖州则需要戒备袁绍、曹操、吕布,豫州不仅要警惕刘表,同时供给朱儁粮草,根本没有余力再出兵关中。
何况……关中地区荒废多年,人口流失严重,土地荒芜千里,就算真的能够平定,短期之内也很难恢复元气,势必需要陈飞调集兖州、豫州的物资进行支援,难免顾此失彼,影响到中原争霸的大局。
至少今年是不可能出兵的。
为刘协哀叹了一阵子之后,陈飞又赏脸和蔡谷等人一同吃了午饭。
在此期间,蔡谷终于做出决定,代表蔡氏向陈飞提出了出仕的请求。
陈飞也很开心地答应,当即任命蔡谷为兖州文学从事,蔡睦则担任陈留文学掾,充分发挥了蔡氏经学传家的优势。
至于年轻一辈之中唯一的成年男子蔡端,则按照惯例,被陈飞留在身边,与阮瑀、路粹一起暂时担任普通小吏,等到许劭考核之后,再分配到相应职位历练。
至于蔡琰的事情,陈飞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过一句。
他虽然刚刚二十岁虚岁,但已经是一位有身份、有地位的朝廷重臣,怎么可能自己替自己说媒?
在送走陈飞之后,蔡氏兄弟又开始兴高采烈地讨论家族今后的发展大计。
蔡谷喝了口热水,润了润嗓子:
“陈云龙对我们还是十分敬重的,而且听闻荀公达、许子将、梁孟皇等士人皆受到重用,你我兄弟至少不会太差。”
蔡睦显然考虑得更远:
“伯喈大兄还有书名弟子隐居在外,兄长大可以写信招揽他们一同为陈云龙效力,如此陈将军自然会更加重用蔡氏子弟……”
蔡谷点了点头:
“贤弟所言甚是,我这就写信。”
他刚刚提笔写了几句话,就听到家仆前来同胞:
“家主,右将军府中参军徐庶,前来拜见。”
蔡谷忍不住一愣:
“徐庶?这是何人?既然是右将军参军,刚刚为什么没有一同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