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发生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满目辉煌的金光在我眼前不停晃动,大朵大朵萨日花在四周次第绽放,那艳丽的红,恍如灼热的焰,焚烧着我每一寸肌肤,灵魂,让我痛不欲生,直至绝望崩溃……
我连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带出金銮殿,带离皇宫的都不知道。
“他在用命救我。”我道,“他为什么救我?他救我的理由是什么?那一招,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避开的……”
“采薇姐,任务已经完成。”天蝎背着我奔跑在漆黑的树林:“这问题,就算得到答案又有什么意义?就当他老糊涂得了。皇帝居然对刺客动了真感情,那本就死罪。”
“宋庆节一死,南祁必定大乱。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赶快回组织复命。”跟在一旁的萱草沉声道。
“放下我吧。”我道,“我能走。”
经过半个月的风餐露宿,我们终于回到,阔别一年的组织所在地,聊城。
聊城是西秦的首都,也是四大都中,最贫穷,最恶劣的一个。
西秦本是祁皇朝一个边关附属国,常年与黄沙打交道,再加上国主是个不喜正事,只一心炼丹探索长生之道的耄耋老儿,百姓们只能在这贪佞当道,国主无为的夹缝中艰苦生存。
但凡有点能力的年轻人,都会想方设法逃离这地方,而那些留下来的大多是对此世道无可奈何的老弱病残,或者是性情残暴的恶徒歹人。
所以,在聊城,基本上看不到属于一个国都的太平安逸,反倒是将边境的绝望演绎得淋漓尽致。
随处可见的是枯瘦如柴的尸骨和大声呵斥打骂的声音,奴隶与原住民时常发生冲突,严重时甚至尸横遍地,血流盈野。
因此,这聊城又有一别名,叫绝望城。
以往祁皇朝在的时候,最喜欢将犯了事,又不至死的重犯流放到这地方,套上镣铐,刺上刺青,让其自生自灭。
而这里的原住民知道这一点,就专门抓这样的人回去使唤发泄,就算不小心弄死弄残也没关系,朝廷肯定不会因为一个重刑犯而惩戒良民百姓。
暗月总部的其中一个联络点,就设立在这绝望之城的一个小酒肆中。
酒肆老板是个塌鼻子的矮胖小老儿,五十出头的年纪,整天笑眯眯的,最喜欢拿鞭子抽打店里的伙计。
闲着没事干的时候打,看不顺眼的时候打,就连忙的不开交的时候,想起来便抽上一两鞭。
而他的伙计,都是从街边捡来的重刑犯,有铁链有刺青,逃无可逃,只能默默忍受。
我们几乎每次过去,伙计都是不同的人。
这一次,店里却出乎意料的安静,只老板一人在忙里忙外。
我忍不住好奇,问:“你伙计呢?怎么不请一个回来?”
“哎!别说了!”小老儿一脸惆怅道:“这年头伙计不好找!自祁皇朝被东庭南祁分占,就再也没往这边送过人。昨天好不容易请了一个,竟是个不经训的,没说他几句就受不了,要死要活,被我赶出去了。”
我们都知道他口中的训和赶是什么意思,都会心一笑。
吃饱喝足之后,我们便上了厢房。
其实暗月是个极其缜密的组织,非特殊情况,就是我们这些内部成员,都无法确定其大本营的确切所在地。
就是逼不得已,非要到里面进行交涉,都是喝下迷药,被人抬进一个漆黑的小房间里,隔着墙壁听候差遣。
而我就属于那个万里挑一的特殊情况。
三年前的一次任务,我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刚好遇见暗月前辈,他将我背进里面进行了长达一个月的治疗。
那是我在此这么多年,头一次能在组织内部自由行动不受约束。
我之所以不受约束的原因很简单,他们都觉得我快死了,没什么折腾的能力,派人来看也是浪费人力,也就没管。
我也是在那时候得知,像我这样苦命的人不仅一个,而是成百上千人。都是处于天真烂漫的孩子,落在这群恶魔般的歹徒手中,在为生存的拼命的途中,逐渐变得冷血无情。
真是可悲啊!却也无可奈何。
谁让这就叫绝望之城呢!
我们服下早已准备好迷药,躺在床上,在一阵天旋地转中沉沉睡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我眼前一片黑暗。
我知道,那是我已经回到组织了。
我正欲起身,房外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怎样了?”女声问。
“杀了。”男人回答。
女:“是她亲手杀的?”
男人嗯了一声。
女人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这父女俩有多深情,一个拼死也要记住父母名字的女儿,一个为等女儿归来,止步天下的父亲,到头来还不是逃不了相互残杀的命运!哈哈哈哈!宋庆节,你聪明一世,也糊涂了一世!哈哈哈……”
黑暗中的我,瞪大眼睛。
女人的每个字,都传进我耳中,刺痛着我的四肢百骸。
我保持着最初的动作,趴在地面上,浑身冰冷僵硬,仿佛下一秒灵魂就会从这肉体飞离。
女人的话,已经够明显了。
可我还是心存侥幸,侥幸他说的那个女儿不是我。
我们已经滴血认亲过了,我们没有一点血缘关系!我怎么可能是宋庆节的女儿,我不过是被派去假扮他的女儿罢了!他明明是我仇人,他杀死了我的父母族人,我们不共戴天!
梦!这一定是梦!
是我因为愧疚而做的梦!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可我为什么流眼泪了呢?那冰凉冰凉的感觉,低落到潮湿的地板上,流成一道道闪闪发亮的纹路。
我僵硬的手指动了动,指尖触摸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我如遭电击,豁然直起身子,将地面上的泥渍灰尘拨开,那里头,是歪歪扭扭的一串字:“我父亲是镇北王宋庆节,我母亲是镇北王妃离安,我的名字叫宋玉薇!”
而这样的字密密麻麻,几乎遍布了整个房间的墙面和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