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脑勺的钝痛,使我从梦境转回现实。
我睁开眼睛,周围漆黑一片,耳旁传来安稳的呼吸声。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我看到身旁躺着个熟悉的轮廓,莫干比耶抱着我,睡得如此安然。
他怎么可以睡得这样安然?!
为了救他,我花费掉毕生所有的运气。
如果不是为了救他,明惠太子就不会被小白咬死。明惠太子不死,李贵妃也不会郁郁而终,娘亲也不会背上祸国妖妃的罪名,李存介也不会打着为侄子报仇的名义起兵攻入东京,太皇太后更不会为了掩护我们母女两而命丧贼手……
如果不是为了救他,我就用不着与人贩子签订卖身契,更不会落入暗月组织手中,成为他们对付爹爹的棋子,爹爹更不会因为我而丧失性命……
我的爹爹啊!
他正值壮年,武功盖世,谋略超群。
他有着绝对的能力可以避过这一次劫难,可他却为了救我,选择就范……
而我呢?我都干了些什么?
我在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地将最亲的人一步步推向深渊,想着法子帮歹徒陷害自己的爹爹,为仇人献上布军图,将自己的国,自己的家,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做了那样人神共愤的事,我居然还有脸面祈求乌朵拉给予我幸福美满!
我这样的人,活该一生得不到美满!活该永陷痛苦的轮回……
太阳穴上传来一阵刺痛,我不禁捂住脑袋,将自己蜷缩成团。
我的这一动作,显然惊动了身旁男人。
男人急切地问:“薇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有理会他。
他朝外大声呼唤萨满。
我听到寝殿大门被推开的声音,许多脚步声鱼贯而入,拐杖落地的嘟嘟声震颤着我每一根神经。
我能感觉到老人已经来到了我跟前,可我并不想看到他,我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特别是莫干比耶!
“我没事。”我说,“我想一个人静静。”
沉默,良久的沉默后,那嘟嘟声离开了。
房间很静,可我知道,这里不止我一个人。还有一个来在这不走的。
“你都想起什么了?”那人忽然问道。
我不想回答,一想到这些年跟他在一起的种种画面,我就感到一阵恶寒。
我与他,算什么?!
踩在父皇的尸骨上,踩在八十万镇北军的尸骨上秀恩爱么?
我不敢想象,那八十万冤魂,那八十万用身躯保卫河山的冤魂知道这布军图是他们最敬重的长公主亲手交给敌人后的心情……一定是恨出血的吧……
难怪所有人都讨厌我,来来回回,除了伊格乌姑央花那几个,所有人对我都敬而远之,就连星图,都只是迫于皇明,不得不保护我……若是没有眼前人的命令,他怕是连一眼都不会看我一下吧……
我胡思乱想着,感觉到有东西在朝我靠近。
“别碰我!”我厉声道,蓦然从床上坐起,盯着男人停在半空中的手。
幽暗烛光下,他神色幽幽,好一会,才将手收了回去,将脸撇到一边,“你没事就好。”
“我不需要你的假惺惺!”我用被子将自己裹紧,缩到床角边上,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害死了我的父亲,奴役我的百姓,就连我年仅十岁的弟弟都不放过!你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我迟早有一天,会杀了你,喝你的血,吃你的肉,为我南祁数百万臣民百姓报仇!”
可我也清楚,这世间,最没资格说要为他们报仇的人,是我!
我用被子将自己盖住,我不停颤抖……脑海中闪过的一帧帧的记忆画面,让我恐惧而不自所措……
原来,这一切都是报应!
这世间最狠毒的报应,是记得,而不是忘记!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莫干比耶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再度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白光透过琉璃窗照了进来,整个寝殿空荡荡,静悄悄的,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披着棉被走下床,将对面的窗户打开,一阵金光伴随着冷风涌了进来,吹得我身后殿顶的骨铃叮当作响。
窗外一片苍白,整个阿兰妲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
孩子的欢笑声从不远处飘了过来,我循声望去,一身红棉衣的女娃娃正咯咯地笑着蹲下身子划拉庭院中的积雪,蓝娃娃从她身后走出,见状也在红娃娃身旁蹲下一起捣鼓起来。
乌姑的黑布衣裙摆出现在他们的身后,在那里静静地站着。
“阏氏,你醒了。”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是个面生的白衣宫女在垂首低眉朝我行礼。
“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我问。
“奴婢白纻,南祁人。月前才来的,是小殿下的乳母。”
“小殿下?”
白纻点头:“阏氏新产,莫要在这风口上多站才是。奴婢这就去换人来伺候阏氏梳洗更衣。”说完便退了下去。
不一会,一群白衣侍女捧着金盘糕点走了进来,有条不紊地伺候着我梳洗更换衣服。
我像是个提线木偶般,任由她们摆弄。
很快,她们便将我摆弄好退了出去。
我将白纻叫停下来,她对我始终低眉垂首。
我的目光停留在她的手腕上:“你可见到过一个叫萱草的侍女?”
“不曾。”
“你说你是月前来的,是谁让你来的?”
“可汗。”
“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白纻交叠身前的手颤了下,“是奴婢不小心,跌倒的。”
“你过来靠近一点。”我朝她招呼。
白纻迟疑了下,上前两步。
“头低一点。”
白纻依言。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和耳根子,不是套上的脸皮,也就是说,她是真的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她的耳根子没有薇字胎记!
我拉过她的手,将手臂往上撸。
我方才所看到的瘀紫竟只是冰山一角!
她的整条手臂,不应该说是整个身体都有这样的紫斑!
这种紫斑,不像是被人毒打来的,更像是——吮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