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那是我代价最大的一次任性了吧。
我将小白抱在怀中,望呀望,仿佛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
自从父亲手中接过小雪豹后,我几乎天天跟它粘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玩。
那时候我不懂,只把它当成一只特别的猫咪。
伙伴都很羡慕我能拥有这样一只猫咪。
李副将家的狗蛋是个见多识广的,他告诉我,这不是猫咪,是雪豹,长大会比我们还要高,能吞下一头牛,把一个壮年大汉咬死。
我只当他胡说,这明明就是一只猫咪,跟猫一样大,还会喵喵叫。
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猫咪吃牛,更别说咬死人了。
后来,他的话得到印证,小白咬死当朝太子,皇帝大怒,下令将它乱箭射死。
李惠妃不想就此善罢甘休,要求处罚我们母女两,血债血偿。
太皇太后出面调解,将我狠揍了顿,让我跪在太子灵前忏悔。
可我并不觉得有错,我说是他们欺负人在先,他们要烧死一个孩子,我不出去,那孩子就要被他烧死了。
可没一个人相信我的话,他们都说我诬陷他,连死都还要毁他声誉。
我委屈极了。
我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样大的委屈,我望着母亲,希望能得到她的理解。
就算全世界都不理解我,只要她能理解,就够了。
可她双眼通红,鼻子也红红,面色煞白如纸,沉着脸:“跪下!”
那声跪下,破碎了我所有希望。
既然母亲都说是我错了,那我就真的错了。
我怄气,在太子灵前跪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直到晕倒。
醒来时,我看到一脸憔悴的母亲坐在床前,她眼眶红红,双眼布满血丝。
我说:“我没有撒谎!”
“死者为大。”母亲声音哽咽,“太子殿下是李惠妃的心肝宝贝,就像薇儿是爹娘的心肝宝贝一样,只要太子死,无论他之前做了什么错事,都会被一笔勾销,所有罪过,都会记在我们头上……”
“为什么是我们?”我不理解,“明明是我……”
“这就是人心。”母亲道:“你还小,不懂人心险恶。个中对错,又岂是这样简单。我们养的雪豹,杀了你皇伯的儿子,你以为你皇伯就真的这么宽宏大量放过咱们?他忌惮的,是咱们背后的镇北军。只要镇北军在,李惠妃再怎样闹腾,都不会动我们。但是,我们不可以因为有镇北军撑腰,就肆无忌惮。太皇太后给了我们台阶,我们要学会顺坡而下,不然,被推倒风口浪尖,最终吃亏的,还是我们自己。这些话母亲只跟你说一遍,你可要记住了!”
我似懂非懂,但我知道这话里头,藏着母亲对我的信任。只要母亲相信,那就足够了。
我在寝殿里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是太子的头七,也是出殡的日子。
母亲希望我去参加,也希望我能在灵前好生忏悔。
我答应了。
临走前,她帮我整理了番衣服,从首饰盒里挑了对最为素雅的银步摇戴上。
不招摇,不夺目,是我们的首要任务。
不过,那一天,我们还没跨出殿门,便传来了李惠妃薨逝的消息。
宫人议论纷纷,都说是昨晚上吊的,早上才被人发现,回天乏术。
可上头下达的消息,却是劳思过度,抑郁而终。
我虽觉得奇怪,可母亲一脸阴沉的模样,使我心生畏缩,不敢多问。
李惠妃薨逝的消息刚传出,东庭军叛变接踵而来。
两者相隔,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也不知这事是怎么流到李存介跟前的,他的说辞是皇帝色令智昏,跟我母亲死灰复燃,纠缠不清,害死他的妹妹与侄儿,皇帝必须要给出一个说法,血债血偿。不然,他就打入皇宫,手刃仇人。
那时我年纪虽小,却也知是胡说八道。
我娘亲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天天跟我呆在一起,连太皇太后的慈安殿都没出过,根本就没他们说的事发生。
可没人相信,没人信我一个孩子说的话。
天下人都骂我母亲,说她水性杨花,一人覆灭整个皇朝,是不折不扣的祸国妖妃……后来,我居然也相信了这一说法,觉得父亲是个可怜虫,居然对这样一个女人痴守这么多年……
往事一幕幕我早已理不清楚,也不想理清楚。
我抱着小白下床,走到妆奁前,将桌面右边最底层的首饰盒打开,那对银步摇还在,就放在最里面,在烛光的映衬下,银闪闪的,冷艳夺目。
我将小白交给莫干比耶,招呼侍女帮我梳头。
凉宫侍女不会梳中原髻头,只能叫来白纻帮忙。
没想白纻还真会一点,只是她听我说想梳一个只有十岁女童或丫鬟才会梳的双丫髻时,愣了愣。
我笑,“别想多,就是忽然想起,梳着玩。就在阿兰妲,不告诉其他人。”
白纻犹豫了下,动起手来。
她的手极巧,梳起头,格外舒服,比太皇太后的梳头嬷嬷梳得还要好。
我问她,来北凉之前,是做什么的。
这是我认识她这么久,头一次问她的身世。
“是个丫鬟。”白纻道:“我家小姐父亲,曾是厉帝手下副将。”
“我父皇手下副将很多,可他最相信的,是李副将。”
“不是李副将。老爷姓王。”
我想了想委实想不出这姓王的副将长什么样,只好换话题,“你家小姐,现如何了?”
“她死了。成为俘虏的第二天,就死了。”
“可惜了……”
我不再言语,我们都心知肚明。
白纻很快便将髻头梳好,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跟当年母亲梳的一模一样。
可我们都不一样了。
我长大了,再也不是那张圆润可爱的童稚脸,眼中的光芒消失,只剩无边黑暗。
我眨了眨眼,换上一袭白衫,将小白接到怀里,摸呀摸,望向莫干比耶:“你说,我跟从前,是不是一模一样?”
莫干比耶盯着我,怔愣良久,点头:“你在我心中,从未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