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星图并没理会,只扛着我不停地跑,也不知他究竟在这冰天雪地中跑了多久,我只觉寒冷的空气在不停地往我身体里灌,没多久,我整个身体都被冻僵了……
又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停了下来。
我被小心翼翼放下,倚靠在稻草堆旁。
风声像是被什么东西隔断了般,只在远方呜呜地刮着,连带着刺骨的感觉也一并消失了。
鼻子被一股烘暖的粪臭味沾满,周围还有马儿的嘶鸣声。
我瞪大眼睛,努力朝四周张望,却什么都看不到。
寒冷与黑暗,将我吞噬。
我知道,这是死亡的前兆,可我一点都不害怕。
如果我没猜错,这里应该是凉宫的饲马场。
马场离大殿有着将近一个时辰的脚程,没想星图居然被逼到这么远的地方,实在是难为他了。
凉人好骑射,马儿是他们极看重的牲畜。
马场这样重要的地方,早在入冬前就已用厚毡布封上。
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马儿在这极度寒冷的环境中安稳过冬。
外头的风呜呜地刮着,光听那架势就知道,这暴风雪一时半会是停不了的了。
也就是说,我们目前,是安全的。
哗啦!
布匹的撕裂声尖锐刺耳,很快我便感觉到有人在翻动我的身体,似乎是想帮我包扎腹部伤口。
其实包不包扎都一样。
“我活不了了。”我努力抬起冰冷僵硬的手,摸索着制止了他的动作,“其实,你没必要救我的。你费这么大力气将我救出,结果还是一样……你救不了我,萨满救不了我,他更救不了我……”
我的话有气无力,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不过他手中的动作已经停下,一动不动,应该是有听的吧!
只可惜,我已经看不见了,不能看看他的脸,也不知他受伤没有。
为我这样一个人负伤,真的不值当。
“我都知道了。”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可汗都告诉我了。你成这样,是宏景驸马一手造成的,他不仅是北凉的驸马,还是西秦的上卿,暗月头目。暗月这个组织,恶贯满盈,专喜欢将小孩抓回去训练成战争武器……你本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是他设计了你的悲剧,他不是好人……”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特别轻,可还是被我给听到了。
我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人与坏人,本就模糊。
在我眼中,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账,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可在北凉臣民眼中,宏景驸马却是个医术高超妙手回春的大夫,模样周正的美男子,温柔痴情的好丈夫。
估计没人会理解我为什么怂恿莫干比耶杀掉这么好的一个人吧,还将他的头颅做成蜡像摆在阿兰妲正殿日夜观赏,何其残忍,何其恐怖!说是妖孽魔头也不为过!
我扯着嘴唇,笑了笑:“虽然很不想承认,可宏景驸马,他不姓顾,姓宋,宋庆安,跟我父亲宋庆节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这样算来,你我也算是表亲了……”
“我跟你说,我没想杀莫干比耶你信不信?”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也不管他有没有认真听。
“他们都被我骗了!在成为阏氏前,我当了十年刺客,七年训练,三年任务,死里逃生无数次,拜你父亲所赐,对人体结构还算了解,让一个人伤而不死,还是能做到的……这计划我想了好久,从回忆起所有事就开始想了。每想一次,我就往刀面淬上一层迷药,长久以往,只要被着刀碰着,见了血,没有四五天的时间都醒不了……我跟萨满说好啦,我让他想办法让他忘了我,萨满这样厉害,一定能做到的……我不希望他记着我……你是他最信任的人,如果他问起,我可不可以拜托你,告诉他,是我腻了,我不想跟他在一起,不想见他,我回家去了,让他别再找我,好不好……”
“他不会相信。”星图正色道。
唉~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瞪大眼睛,注视着眼前无尽黑暗,呼吸渐趋困难……
“薇儿,薇儿……”
一个温柔的女声忽然从我头顶传来。
我抬头仰望,黑暗裂开一道缝,耀眼的白光迸射进来。
我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正眉眼弯弯朝着我笑,那浅浅梨涡里的小小笑痣,甚是夺目。
是娘亲!
我心中一喜!
是阿爹阿娘接我回家了!
眼泪不听话地夺眶而出,我朝他们扑了过去。
“傻孩子!”爹爹弯腰,眉目含笑,摸摸我脑袋,拭掉两颊泪水,道:“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说着将我抱起,放到马背上,雷霆疾驰,紫电奔腾,马踏草地,朝前方绵亘雄伟的关城飞奔而去……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那个少小离家的孩子,终究等来了她的父母,找到回家的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