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昏暗的出租房内。
狭小的空间散落一地的书籍和各种小家具,几乎所有的抽屉都被打开,里面的袜子内裤都被翻找出来,看上去好像刚刚被什么人洗劫过了一般。
奇怪的是,这个房子里,只在角落的床上,坐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他无声地把玩着自己手上的刀,要不是不时闪出的刀光,这个男人就要没入那一片寂寥的黑暗之中。
这柄刀已经买了有一段时间了,男人这几天一直在等,等这把刀使用的时刻到来。
此刻,它在男人的大拇指上反复地刮着,这双手上结满了因长干重活而生出的茧子,这层厚实的茧子让男人丝毫感觉不到刀的锋利,他的表情就好像在把玩着一个小玩具一样轻松。只是那有些发直的眼神中,好像还隐隐有一种莫名的落寂在流动。
男人觉得自己右手手腕处有点疼,可能是刚刚在翻柜子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他没有在意,这样的小伤还不至于会影响他的计划。
从医院获得消息后,男人就已经开始准备这个计划了,现在已经到了最后一环。
男人手上的刀又慢了几分,他觉得自己心中突然生出一阵烦闷,就下意识地伸手去裤兜里摸什么,又想到自己早就没有烟了,有点沮丧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男人把刀别到了自己的腰间,在工地上,这个位置总会别一些钻头、老虎钳之类的东西,这样卡着一个东西就能让此时的他觉得莫名的心安。
男人从床上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灰褐色的窗帘,一道明亮的光直接照射了进来。午后的阳光很是温暖,却赶不走这个房间里阴冷的霉味,灿烂的光让房间里飞舞的灰尘形成一道道璀璨的光柱。
男人手扬了起来,想捂住鼻子,那些灰尘就随着他手的舞动,在空中打起一个个精致的小旋儿,他想到自己刚刚已经在这样的房间里待得久了,心里也释然了。
黑暗让人沉沦,即便顷刻间沐浴光辉,他们也忘不了黑暗中的潜伏的魔鬼。
男人极力向窗外望去:早晨轰轰隆隆的工地暂时进入了安静,飞沙依然在空中漂浮着,想着这个观望者证明着曾经的喧闹是真实存在的。不远处的塔吊放下了粗粗的钢绳,就悬挂在这个房子的不远处,男人又想到前几天房东来催促搬走的着急模样,这里可能也要拆了吧。窗台下面有一辆八轮大重卡,这些日子,它总会在中午停在这个窗台的下面。
这些景色,男人已经看得腻了,他甚至能准确地推测出每一个器械重新投入使用的时间,只要不出意外,这些东西都会成为他行动中重要的一环。
男人收回目光,他又有点想抽烟了,但他没有烟。使劲咳嗽两声之后,男人准备回到那个一直等待的地方,不出意外的话,那个最重要的东西,就要来了。
刚走两步,男人就听见了一阵咚咚锵锵的颠簸声,好像是有一辆小车在外面挑战这条坑坑洼洼的破路。
这阵声音在男人的耳朵里有别样的意味,他知道,关键时刻来了!
蹑手蹑脚地打开门,他猫着腰来到走廊上,透过满是灰尘的毛玻璃,看见了楼下有一辆橘色的小三轮车停了下来。一个穿着快递服的人下了车,离得太远了,男人看不清这个快递车上的公司名。
但他知道这个地方已经没什么住户了,这个快递应该就是他的,他准备实施自己的计划了!
只见男人悄悄地转身,把门锁上,在锁上之前,他确定自己的窗户并没有关上。
等待了好一会,那个快递员一直在楼下犹豫,男人等的有点不耐烦了,他一直以一种很难受地姿势在窗边看着快递员的动向。这时,他的腰间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刺痛感,那柄短刀还别在他的腰间!
正在他犹豫要不要把刀放回房间的时候,那个快递员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大步向楼梯口走去。
男人知道等不了了!他立即把运动衫的帽子扣到脑袋上,确定自己的黑色口罩也戴好后,他用小跑的速度向楼梯口跑去,整个走廊都被他踩出一阵很吵闹的声音。
他跑到楼梯口的时候,那个快递员还没有到,他在想这个人是不是去了别的地方时,透过楼梯间的扶手,隐约能看见黑暗里有人在满满的向上走。
走这么慢?
不过这样刚好有助于他的计划,他没再多犹豫,立即急匆匆地向楼下跑去。
这个快递员竟然是个女的!这个女快递员没有看他,但还是很谦让地给男人让出了一方很大的空间。
男人心里立即涌起一阵愧疚感,但是他又想到了些什么,心一横,还是按照原计划向这个女快递员撞去。
这一撞应该能给她留下一个很深的印象吧。
男人撞完,立即加快速度离开了这个楼梯,他不能给机会让其他人打乱自己的步调。
因为长期在工地干重活,男人的体力非常好,他很快就来到了这片棚户区的后面。这片土地已经被覆上了一层层黄土,他之前已经演练过几次,所以即便是脚上的鞋子大了几分,现在跑过来也是轻车熟路。
他看见了那辆停在窗台下的大卡车,透过玻璃窗,他没有看见车里面应该在午休的那个卡车司机。难道这个人已经准备上工了吗?
男人心里一紧,这几天他也在观察这个司机,常理的这个时间,他应该是将下午的第一车土石运过来,然后躺在车的驾驶位位置上睡午觉,怎么今天会这么早?
可是计划已经进行了,他不能犹豫!
男人绕到车靠近墙壁的这一面,很快就翻了上去。太好了,这车里面的土石还没有倒掉!这样看来,那个司机应该是去别的地方了。
没什么好想的,男人踩上这堆土石,双手离那个窗台还有一点距离,他向后一蹬,狠一借力就跳了上去,双手刚好攀到了窗台上,他的双脚顺势就踩在了一楼的上窗沿上。
他心里不敢放松,刚要翻身进去,他的脚下突然一松!
楼下的窗沿因为长久失修,已经被风雨腐蚀得十分脆弱,他这几天踩了好几次,这一次终于支撑不住了!
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跌下去!
男人一着急,就拉住了屋子里的窗帘,他接着这个力,右腿向窗台上一翻,半个身子就进入了房子,他呼出一口气,再把左脚踩在窗台上,轻轻地返回了这个刚离开不久的房子。
但是他没有立即就去开门,他脱下自己外面套着的黑色外套,露出了里面干净整洁的白衬衫,摘下口罩,又把鞋子脱下,换上了窗户旁边准备很久的那双新布鞋这是母亲做的最后一双鞋子。
男人用黑色外套把窗沿边上很快速地擦拭了一下,只留下那个很明显的灰土脚印,他确定无误后,窗外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他身子探出去,看见那个司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他正在把车上的那些土石往后面的一个大土坑里倒。男人伸出手,把所有换下来的东西都扔了出去。
那些东西被翻滚的沙石掩埋,很快就失去了踪影,这个世界,再没其他人能找到这些东西。
男人这才心满意足地来到门边,等了好一会,他也没有听见敲门声。
“大哥别急,我送个快递就下去给你挪车!”
门外传来了一声很大的喊声,男人悄悄地打开门,透过门缝,他看见刚刚那个女快递员正从窗户探出头朝外面招手。这个走廊好像都跟着温暖起来了。
男人没再多看,退回房间,找了一个稍微宽敞一点的位置趴下,他从腰间取出那把已经把玩了很久的刀。
接着,他随便从身边散落的书堆里摸了一本书,用书页很仔细地将刀柄擦拭一下,再把书打开,包裹着刀,竖直地放到自己身下。
刀柄抵在地板上,刀尖顶着他心脏的位置。
确定刀身已经被固定好了后,他随手一甩就将这本书扔了出去。哪怕之后警察会在这个房间里找到这本书,他们查到了上面的指纹,也只会认为是他曾经读过的。
男人感受到了胸口处传来的阵阵锋利的冰凉,本来混沌的大脑此刻也异常明晰。
他想起了临走时母亲嘱咐他的话,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拿着包子回到家里的场景,想起了自己垒起第一面院墙时母亲的夸耀,又想起了母亲一个人的凄苦生活……
对不起,妈,我不能再孝顺你了,希望我的死能让你在这个世界活得更幸福些……
门外已经传来了一阵很急促的脚步声,男人知道自己不能等了。他放松身体,让那条长硬的刀身贯穿自己,滚烫的血液止不住地向外喷涌,很快就染红了他白色的衬衫。
他一直让这把刀完全刺透自己身体,他没有感到意料内的那些痛苦,直到感受刀尖刺破后背,他仍然没有死去。
这个倒霉的人啊,刀没有直接刺穿他的心脏,让他在这世间又弥留了一会。
面前的门开了,他看见一阵耀眼的光亮,自己的意识也模糊了起来,嘴里也开始充满了不知名的液体,他还想将这个计划再完善一下,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挣扎道:“他……他跑了……”
他死亡降临的最后一秒,他听见“咚”的一声,他心里最后的夙愿也随着这声音落地了,他已经看不起眼前这朦胧的人影了。
他在心里想:对不起……
林日曜的计划不得不说,执行地接近完美。即便是警察怀疑地面上因为重压而产生的刀柄凹痕,也会联系他俯卧的死亡姿势,认为是他趴倒在地之后才把刀推进了自己的身体,形成地面凹痕也是很合理的。
但是,他依然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就是易天可发现的窗帘上的那个指纹!易天可也是通过这个线索让大白探索到了后面工地里埋藏的那些衣物。
如果让痕迹学专家方林去这个房间探查,这个痕迹一定会被他发现,那易天可能找到那些关键的证据,方林也同样能找到。
如果证明这个案件是伪装成他杀的自杀案件,那林日曜费尽心机想要骗取的保险费将会付之东流,他的母亲也会陷入极端困苦的境界。从易天可察觉到这个真相的时候,她就陷入了正义还是仁义的两难境地。
但是听到毛立梅对自己儿子的陈述之后,易天可已经做出了决定。
“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警察的。”
易天可蹲在老人的面前,她刚刚简单地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这位孤苦的老人,但是她还是保留了一些细节。
她接着说:“他知道自己身患重度肝硬化,没几天能活了,才把自己的积蓄都投在了那份保险上,我想,他应该希望你能用这笔钱在世上享享福吧……”
易天可说不下去了,她觉得将这样的事实告诉这个老人,实在是太残忍了!
齐星宇扶着这个痛失爱子的老人,她现在已经泪流满面,鼻涕顺着嘴边一直流淌下来,齐星宇赶紧找纸给老人擦拭,刚擦完,又流了出来……
“儿啊!你这是傻啊,没有你,我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啊!”
“当初你那老子早早地离世,要不是有你,我早就跟着他一起去了啊!现在你也跟着离开了,我一个人,又是我一个人了啊……”
“给我留那些钱有什么用,我一个要死的人,要钱有什么用,你拿钱治病啊,不要老想着给我花啊……”
“我的儿啊……”
齐星宇和易天可一直陪在老人身边,老人在痛苦的时候,几度想撞墙随着自己的儿子去了,齐星宇用尽全力才将她拉住。
最后,老人哭得到休克,易天可赶紧让大白给她送进了医院。
在医院休养的几天,易天可一直陪在老人身边,她决定要替死者掩盖真相,就要好好安抚好这个可怜的老人。看着这个孤苦苍老的老母亲,易天可总觉得感同身受,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我也愿意用我的命去拯救自己的母亲吧。
这几天,方林来过几次,但是因为棚户区已经被意外地拆掉了,所有的线索都被埋藏在那堆废墟中。虽然找过工地负责人,他们也只能说是那片房子本就要拆除了,那天提前拆除是器械故障,但也符合流程。
方林只得作罢,凭借已有的消息,加上易天可让大白对一些关键线索进行模糊处理和意识诱导,这个案件被定性为意外杀人案。大白甚至虚拟出一个在逃犯人,让他出现在附近一个小派出所的作案记录上,因此,这个虚拟出来的人被定性为杀害林日曜的逃犯。
只是这个人,跟那些埋在土砾里的衣物一样,再不可能被世人发现。
保险员也来过几次,警察的公文已经下来了。在易天可的安排下,这个老人终于在那个受益人的文件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又过了一段时间,敬老院。
易天可把毛立梅扶下了车,她把拐杖递到老人的手中,引导着她进入敬老院。齐星宇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
“您以后就在这里生活吧,这里有很多像您一样的老人,可以相互有个照料。”
丁立梅轻轻地拍着易天可的手背,缓声道:“谢谢你啊,小可,这段时间要不是你陪着我,我就跟着一起去了。”
易天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您以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院长和那些老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齐星宇之前已经跟这些老人打过招呼了,但是保存了一些事情的真相,只是说是他一个朋友的老母亲,朋友因为意外去世了,这个老人就要送到这个敬老院来照顾。
何奶奶很自来熟地上前接过毛立梅的手,很热情地说道:“你到这里来,不用担心的,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有事随时跟大家说哈!”
刘爷爷也插嘴道:“你别怕啊,这里的福利可好了,人多了,也热闹。”
毛立梅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看不见,只能不停摇晃着脑袋,想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停地说:“谢谢,谢谢……”
看着这些老人一片和谐的样子,易天可叹了口气,语气有点犹豫,“你觉得我这个选择是对的吗?”
齐星宇侧着脸,看着易天可眼里的忧郁,他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说:“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友情会老,爱情会变,也许只有这样纯粹的亲情才是永恒吧。
易天可还没回答呢,她腰间的钥匙扣突然摇晃了起来,大白一字一顿地说:
检测到幸福能量。已吸收,能量剩余:62
运福快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