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麻国,东郊。
一轮圆月悬在藏蓝天幕间,映衬得远处的雪山和林木寒峭而森冷。
一群上身赤裸,下半身仅裹了半张兽皮的寿麻人,正在生吞活剥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野猪。
野猪四蹄被结实绑在四根大石柱子上,他们在吃猪,猪却未被杀死。
舔着不断地从嘴角喷溅出来的血花,这些半赤裸的人一刀刀割在已经被削去耳朵的野猪身上,他们每割一刀,野猪便发出刺破天际的嚎叫。
而猪叫得越凄惨,他们吃得越欢脱,这是他们的王赏赐给他们的晚餐。
因他们马不停蹄筑一座高高的祭台而获得的丰赏。
这个祭台,十五月圆之日,也即明天,就要用来向昊天上帝祭献从敌国俘虏来的公主。
他们的巫说了,只有不断地向昊天上帝祭献美丽的公主,他们的王子寿无影才会醒来。
“这回轮到哪家公主倒霉了?”
离祭台很远的山巅,一棵参天桑树拔地而起,它的繁枝茂叶,遮去了半边天幕,也遮去了当空皓月,隐隐漏下银沙一般的光辉,正落在一个斜躺着,不停地往嘴里扔桑葚的少年身上。
他一袭白衣缀在黝黑桑叶间,轻如云明如雪,就仿佛此刻天幕中皓月投下的一个影子,山风哗然而过,星河淼淼,白衣摇曳不定,如梦如幻,如与月共舞。
桑叶随风而动,与婆娑月光协奏而鸣,定在他额间,鼻翼,唇角,下颌,勾勒出他广额剑眉星目的脸,愈发地如石凿冰琢一般。
他明明只是慵懒地躺在那里,百无聊赖地往嘴里扔着桑葚,却有一种自是天成的韵律感,仿佛在弹奏一首美妙的曲子,又仿佛是享受一首美妙的曲子,桑葚就像跳动的音符,一颗两颗无数颗跃动进他的嘴里,一气呵成。
吃完了手中的桑葚,少年口齿轻启道:“淑士的。”
“见过了?”与他对话的人,离他足足有一里地,一袭黑衣皮甲,手握一根竹节般的铁棍,半抱而立。
他的脸罩着一张炫黑面具,显得神秘又冷酷无情。
“嗯,就住我隔壁。”
“这么说,是已经熟识了?”
“叔,我要救她。”少年仰着的身子突然坐了起来。
他这一动,风也随之撼了撼巨型桑树,桑果星雨般簌簌坠落。
“为何?”黑衣人面具下的脸明显一凛,好似怕冷似的,这样一来,他的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更冷了。
“直觉。直觉就想救她。当然如果按照这个世界运行的大道,我吃了人家一颗天珠玉血丹,欠人家的,得还。”
“欠,什么是欠?”
少年手抚额头,不知道该怎么跟黑衣人解释“欠”这玩意,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欠,就好比是,老娘收养了齐吾叔你,你觉得应该给老娘做点什么,然后你就一直陪在我身边。”
“哦,懂了,小姐说,这是感恩。”齐吾似懂非懂,其实感恩是什么他也不懂。
他跟在小姐身边,无非他是小姐带来这个世界的,他属于小姐的一部分。
最可怕是,这个世界的人在他看来简直蠢透了,他只能跟小姐一个人对话,当然,现在还有小姐的孩子。
“救回来怎么安置?”齐吾一想到那些刀光剑影,就觉得与公主两个字不相宜。
“送她去天穆野。”
“天穆野?”
“对,她哥在天穆野。”
“就这样?”
“暂时只能这样。”少年郎瞪眼望着深邃浩渺的夜空,目光有些滞涩。
黑衣人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怎么破这个局他也不知道,他一向对于动脑子的事情都不擅长,他擅长的是听取命令,然后执行命令。
倒是少年郎,突然问:“叔,咱们小时候摸过鱼抓过虾,你还记得吗?”
“记得,在天穆野。”
少年郎双手枕着头,仰望着浩荡月空,喃喃道:“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不久,五年前,我送你去修习,结果他们嫌弃我们,当时还有一位也被嫌弃了,不过她是女的。”齐吾好似想到了什么,动了一下嘴角:“她,就是当年与我们一起摸鱼那个小女娃?”
“我也只是感觉。”
“她还记得你吗?”
“大概是不记得了。”少年心里莫名酸涩,就像吃了一颗未熟透的橘子。
告诉她名字她都没有反应。
“叔,她好像经历过什么奇遇,长了很多见识,她说的很多事情,我都觉着跟你和老娘的那个世界有点相仿,但是又不是,挺新鲜。
我跟她讲南方,她居然比我还清楚。总之,我感觉是她,又不是她。你知道她有多傻吗?她居然跟寿麻人讲种植,她居然还懂种地……”少年郎说到最后一句时,不知心里想到了什么,星眸一闪,忍不住笑起来。
“是她又不是她?”
“叔,你会有这种感觉吗?”
“好像有时候会。”黑衣人顿了顿,是什么时候有这感觉他也不记得了,动脑子的事他都不擅长,只有人类才搞这些复杂的玩意。
他适合言简意赅,接着道:“今夜子时,我负责困住寿麻老儿。你负责救人。”
“也好,今夜我便让玄镜湖葬身于火海。困了十年,是该出山了。”少年郎发出一声轻笑,银白月色落在他完美得无可挑剔的嘴角。
他翻身起来,脚尖轻点密密麻麻的桑叶,枝叶间甚至来不及发出一点摩挲声,他已飘然而下。
明明只是一闪而逝的影子,却迤逦风朗,于天地间掀起无尽的粲然与华贵。
“对了,你说吃了她的天珠玉血丹,那是什么?”黑衣人突然问。
“一种很奇怪的丹药,淑士炼丹师炼制的。叔,我好像因为这天珠玉血丹冲破了天罡玄火八层境界。我苦苦挣扎了一年,就是进入不了八层境界,每次都在将要冲破的关头走火入魔。
我以为我的心肺全烧成渣,也入不了八层境界了。
但是,那丹药下去没几天,我感觉全身的经脉都被打通,舒畅无比。我试着往前,发现不似以往那样阻塞不通,而是一望无垠的辽阔天地,那是一个绝妙无比的世界。”
少年郎说着,手心燃起的火焰闪着金黄的光晕,照得他周身光灿无比。
“是吗?”
齐吾话音未落,已撵着他手中的玄铁棍朝着少年凌厉而去。
满地的桑叶,在玄铁棍的催动下凝聚成一个巨大的球体,朝着少年郎滚动。
少年郎飞身而起,双掌间熊熊燃烧的火焰突然喷薄而出,光影飞动间,球体突然燃爆,瞬时成为灰烬。
齐吾铁棍一挥,斩去第二招。
少年郎身子一闪,进入桑树间。
齐吾随身一跃跟了进去,随后便是桑叶裹着熟透了桑果,扑簌簌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