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凭着感觉走,他奋力急赶,想找到那颗闪着幽光的星辰,他不相信九凤当真葬送地狱。
可是辗转反侧,终究无法破空而去——天盖高而无阶,怀此恨其谁诉。
“先做事、先做事,哼!连这片世界的天穹都飞不出去,还做他妈的什么事?”
野人自嘲而愤慨,一时间仇绪淤积,信手拈来一根树枝,出手便是道人的一剑三招,他全身修为不留,一时间怀恨而舞,飞沙走石,空气窒息。
但最为顺手的却只有第一招“道宫秘境通彼岸”,第二招“五墓神藏演五行”和第三招“生死神桥破瑶海”却有些阻塞,饶是他思绪逆天,“绝顶聪慧”,也只得其形,而不得其神。
野人舞着舞着的,心绪沉静下去,忘记了尘世间的恩怨是非,良久过后才缓缓停下,暗道:“就是要把本事练好——做事做人,本事不济,难免草包一个。”
他想通了此间道理,忽而胸间开阔,但神识放纵之间,却顿感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惊觉骇然之间,陡见前方地上侧卧着一个大胡子,大胡子拿着一个酒葫芦,醉醺醺的,他缓缓地伸了一个懒腰,玩味地打量着野人。
此人到底躺在在此间多久了,野人尽半点不察,但他虽惊不乱,对大胡子玩味的目光不避不让,细细打量之下,但觉侧卧之人高大威猛,眉宇之间一股子俨然俊傲,双目深邃,两颗眼珠子虽然呆滞,但只要转动,仿佛能看穿寰宇。
他心中计较:“必是高来高去的存在,其给人的压迫不在表里,而在心间,这种人物,比肃慎、佛刀一众还要可怖。”
念及于此,野人二话不说,权当是自己唐突打搅了他人清净,尔后运力奔跑,一迈步,腾空而去——他又怕那人跟来,心念一动,肩膀上的水晶蝴蝶变作一对翅膀背在背上,尔后连飞带跑,一时间狂风卷席,眨眼消失。
野人本无方向,更识不得天高地厚、世界几何,只是奋力奔逃,一口气不歇,不知飞了多远,才缓和下来。
他细细感知,方圆周遭,已无那大胡子的气息,当即放下心来,着陆而行——
可是突然!
前方地上又乍现出那大胡子的身影来,还是一样的神情、一样的姿态,野人心中惊愕,假意歉然询问,道:“大叔,你缘何跟着我呀,你是想看我练剑,还是想看我奔跑?”
大胡子打了一个哈欠,说道:“你练你的剑、你走你的路,我自歇息饮酒,两不相干。”言毕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口,打一个酒嗝,很是满足。
野人不再搭话,偏不信邪,又再奋力极飞,直到日挂西山才停止下来,可那大胡子仍旧在他前方的地上侧卧着。
他终于忍无可忍,手中树枝一抖,正是一招“道宫秘境通彼岸”,直袭大胡子而去。
大胡子处乱不惊,懒洋洋地一挥袖子,一道伟力奔袭,野人退无可退、避无可避,手中树枝化作齑粉,一个踉跄,被震退百十米远。
但这大胡子的力道却不伤人,他无任何不适之感,急速上前,待要言问,却骤然间发现夕阳的余晖散乱,尽被这大胡子一挥袖给吹落漫天,仿佛间,红彤彤的太阳变作死气沉沉的一个铁疙瘩,再无半点颜色。
野人心底震颤,他第一次见得这种本事的人物,便是书生、吴回、佛刀等人,此际比较起来,也黯然失色。
他惊道:“你……”
大胡子终于缓缓起身,问道:“怎么,不服气么?”
野人见他站立起来,一袭青衫散乱,然气息隐隐,冥冥中如顶天立地一般,他哪里敢不服,迅即辩解道:“不是不服,而是……你瞧,你把夕阳的余晖都给吹散了,难免过分。”
大胡子却道:“不扯野话,我对你这剑法很感兴趣,但我记得有三招,怎地你才使出了一招?”
野人心中暗道:“你他妈也不给我使全了三招剑法的机会呀。”他有他的傲气,故而眉毛一仰,冷哼一声不搭话。
大胡子见状,续道:“你这剑法呀,我看再练三百年也练不成,因为你这剑法来路不正!”
野人听闻,冷笑道:“我有一个外号,叫做‘同境界无敌’,这剑法嘛,我才初学,固然不甚熟悉,也懒得去管什么来路,你若想考校我,不如自封修为,我使一套刀法给你瞧瞧。”
大胡子闻言哈哈大笑,道:“自封修为,老子凭本事积淀凝练而成的修为,为什么要自封?再者说了,老子从不向天地借力,生平所作所为,只靠这一生血肉,你既会使刀法,使出来瞧瞧就是。”
野人全然不信,这天地间的修士,哪有不向天地借力的?当即挥掌成刀,三十三重洞天鼓荡,平地而起,大喝一声,正是“吴回九刀”中的一招力劈乾坤,力道之大,去势之猛,一往无前,仿佛有了精神意志一般。
大胡子眼中的精光一闪而逝,突地一拳轰去。
“砰!”
拳头就是拳头,没有什么花俏的变幻和道理可讲,然其所迸发出的力量之大,恰似能改天换地一般。
野人掌刀之中,所暗含的三十三重洞天世界之力还未乍现,便被他直截了当的一拳轰碎。
他只觉得手掌麻木,气血滞留,胸中苦闷不堪,忍不住一口血箭喷出,单膝跪地,萎靡不振。
大胡子傲然道:“你一个初初修炼的人,却逼我使出了三层力道,很不错了,你这刀法也很不错,直来直去,有精神、有骨头,却比适才所使的剑法还更有气度,你骨子里的力量也很好,但是被人带偏了。”
野人站立起来,傲然道:“输便输了,你说这么多废话作甚?你莫名其妙地出现,又一路跟着我,便是为了指教我的本事么?你我非亲非故,我可受不起!”
大胡子道:“你受得起,我的祖上与你的祖上渊源极深——”
野人闻言,激动不已,打断道:“怎么讲?”
大胡子却问道:“你从大荒来对不对?有一个小和尚将你养至六岁,还传了你佛家的智慧结晶,对不对?有一个书生带你走上了修行之路对不对?你适才的剑法是一个邋遢不堪、使人恶心至极的杂毛老道传给你的,对不对?”
野人频频点头,激动道:“对啊对啊,你知道我的来处对不对?你快告诉我。”
大胡子并不着急回答,而是继续问道:“你一定恨透了这天地世界,因为你看不清楚,你从出生以来便迷迷糊糊,像浮萍一般随风飘零,找不到根,更不知身在何处,你仰望星辰宇宙,但觉估计冷清,仿佛眼界永远被浓雾罩住一般,你很想拨云见日,但你没那个本事,你认识的人也从不告诉你这天地是怎样的天地,这世界是怎样的世界……对不对?”
野人心中大骇,急道:“对啊,你说得都对,你——求你告诉我吧。”
大胡子爽朗道:“告诉你也无妨,但你得付出代价。”
野人毫不犹豫,道:“再大的代价我也愿意,你画出道来。”
大胡子见他说得决绝,便从腰间拿出酒葫芦,摘开盖子对着野人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代价,我很无聊,想找个人聊聊天,这里的景色太乱了,我们到葫芦里面去罢。”
野人再看了那酒葫芦一眼,忽然间神识动荡,身不由己,迷迷糊糊地便被那酒葫芦收了去。
一时间目不能视物,仿佛正在往万丈深渊里面坠落一般,良久过后,才见得一速光射来,光芒强烈,他赶紧遮住眼睛,顿时双足着地,让开手掌一看,一片陌生的世界处理眼前——
但见得一条大河宽阔,芦苇挺立,岸柳成行,树影婆娑。
一群鸭子在河上滑行,清风又从叶间梳过,倒影在水面的蓝天白云便开始抖动破碎,如梦如幻。
正迷茫之际,前方一片村庄隐隐,三五个庄稼汉子赶了牛群回家,谈笑从容,怡然自得。
野人上前打了一个稽首,问道:“大叔们,这是哪里?”
汉子们不惊不讶,笑道:“这里是‘酒国’呀,你初来乍到,还不知自己要做什么吧?走走走,随我等归村吃了晌午饭再做打算罢。”
野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索性走一步看一步,他跟着汉子们回了村落,村落中酒香扑鼻,儿童嬉戏,鸡鸭成群,如世外桃源一般。
他放开神识,悄然揣度此间人物的气息,却猛然发现自己的神识如泥牛入海一般,半点反馈没有。
村民们未在一棵大榕树下随意坐定,胡子拉碴地疼爱着自己的娃儿,不多时三五成群的妇人们从家中端来瓦罐盘碟,放在榕树下的一块青石板上。
一汉子给野人倒了一碗酒,邀约道:“小娃娃,我们喝酒!”
野人见得这样真诚祥和的景致,心中的芥蒂和诸多疑虑霎时间抛却九霄云外,嘿嘿地傻笑一声,端起碗来牛饮罢了。
那酒虽然浑浊,但火辣得很,穿肠而过,沉入胃脏之中,泛起甘冽回甘,沁人心脾。
再有汉子分了筷子给野人,劝道:“吃菜吃菜,莫要讲究。”
野人率性而为,随意夹起一个瓷盆中的鱼肉吃了,酸辣可口,鲜美至极,他问道:“这是什么鱼,好生鲜美。”言毕再吃了一筷子。
一个汉子喝完碗中的酒,答道:“这些都是自家池塘中吃酒糟长大的普通鱼儿,没有名字。”
野人惊奇,待到饭饱酒足,他随意找了一个老翁问道:“老人家,我莫名其妙地来了这片天地,好多事情不明白,请老人家解我心中疑惑。”
老翁温和笑道:“不要紧不要紧,慢慢的就明白了,当前最重要的,是找一份活干,你是想种地,还是想放牧,亦或者你懂酒的话,可以去酿酒。”
野人不解,道:“敢问老翁,去哪里找活干呢?”
老翁道:“去酒城,见酒鬼,酒鬼会给你安排妥当的。”
野人道:“酒城怎么走?酒鬼又是谁?”
老翁道:“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一个月就能走到酒城,其间饿了渴了困倦了,便随意找一个村子歇息,这里的人都是自家人,不会见外……至于酒鬼嘛,就是酒鬼咯。”
野人忽地想起君子国都城上空的那个醉汉,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老翁,你是怎样来的这里?”
老翁笑而不答,吟道:“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娃娃,这里不好么,这酒国不好么,你不喜欢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