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福寺的斋饭声名远扬,等到宋初和家人汇合,赶到放斋饭的地方时,面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林阿姨又从她的布包里拿出一套六个保鲜盒,发给大家一人一个,再从保鲜袋里拿出提前洗干净的筷子和勺子,看得那些两手空空等饭吃的游客们羡慕不已。
这才是有备而来要饭吃的人呐~
“这庙里也不知道干不干净,我听说那些和尚洗碗都不用洗涤精的。”
宋初听见林阿姨小声对宋妈妈说。
她看看队伍尽头那大锅饭和大铁勺,决定不插嘴发表意见。
一人交了十块钱,领好素斋,院子里已经没有空余的桌椅板凳给他们坐了,抱着饭盒四处走了走,一行六人找了棵大树,坐在了大树下的石台上。
宋爸爸身手矫健,踩上石台一蹲,跟宋初说:
“我跟你说,闺女,在我们待的那个小镇上,那边人吃饭就是在露天的大院子里蹲在台子上吃,别说,这么圪蹴着吃饭,还真别有一番风味。”(注:圪gé蹴jiú,陕北方言,意思是蹲着)
“下来,坐好,”宋妈妈虎目一瞪,刀光闪闪,“你这踩上去还让不让别人坐了?”
宋爸爸讪讪一笑,迈下石台,乖乖坐好,还用屁/股蹭了蹭:“我给擦干净,擦干净。”
“什么味儿,好冲啊。”
坐在宋初旁边的林诺抽抽鼻子,看着她。
“你从花坛里摘了什么?薄荷?”
“我是那么没公德心的人吗?喏,是这个香包的味道,后殿那边免费发的,据说对睡眠好。”
宋初从口袋里取出香包,传给大家看。
宋妈妈接过来,凑近鼻子闻了闻:“这味道闻着好像有点熟悉。”
“闻着像八角。”宋爸爸接话道。
“吃你的饭!”宋妈妈瞪他。
“拆开看看呗。”
林诺检查了一下香包的缝线,不等宋初阻止,用力一扯,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
“哎呦,这是啥?珠子?符纸?”
一堆看不出是啥的植物茎叶被揉成团,里面裹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紫色小珠子,黄豆大小,还有一张叠成三角形的黄色符纸。
“来给我看看。”
宋爸爸的职业病再次发作,从草团里挑出符纸打开,啧了一声:
“这是谁家的道爷来佛门抢饭吃呢?”
孝顺的宋初锤了林诺一拳,怒目而视。
“姐,姐,我错了,这不是免费的吗,等会儿我去陪你再要十个!”
林诺立即认怂,目光真诚,就差摇起尾巴了。
宋初收回拳头。
正好她也想再去找那位老者聊聊,最好是单独聊聊,就暂且放过手欠的林诺吧。
......
这边,严肃的宋妈妈从赔笑的宋爸爸手里没收了草团和符纸,重新叠好后塞回到香包里,将香包还给了宋初。
另一边的大树高枝上,石昆仑和该隐现出身形,远远观望着宋初一家人。
“我觉得刚刚那个布置有点仓促,而且,像是我们在暗算阿初一样。”
石昆仑悄悄撇嘴,回头阿初找他算帐,这是要出人命的,不,是要出石头命的。
以后一定要跟阿初说清楚,这是该隐的主意,与他无关。
“出其不意才有效果,她总不会真的打死你。”该隐无所谓地摆摆手。
“普通的信仰之力还是太弱了,根本影响不了她。”石昆仑微微皱眉。
“是这座城市的这间寺庙里汇聚起来的信仰之力太弱,换片土地或许会更有效。”该隐淡淡地道。
石昆仑可惜地道:“没有合适的理由让阿初离开这里,我记得她连护照都没办过。”
“安排个抽奖,让她们一家人免费出国七日游,手续全包。”
该隐觉得石昆仑的思维实在太僵化。
“好,我来安排,”石昆仑应下后,视线移向后殿的方向,“那个道士......”
“担心?那我今晚就去把他的血吸干。”该隐不以为然地道。
“不要轻举妄动,”石昆仑警惕地看着他,“不要去惊动他。”
“怎么?那小道士很厉害?让你忌惮了?”该隐挑眉。
“不是,那个道士很弱,也与他无关。”
石昆仑的目光再次落在宋初身上:
“我昨日卜算过一卦,契机已现,停滞的时间正在慢慢向前流动。”
“你还会算卦?你能算得准?”该隐讥笑。
虽然这世上能人奇士颇多,在占卜这条路上探索出些门路的家伙也不少,但该隐向来对占卜未来这种事嗤之以鼻。
当然,以他的人生阅历,他也是可以很有把握地说,那些自称能预知未来的占卜师十有八九是骗子。
石昆仑憨笑:“你不觉得阿初是个很能激励上进的存在吗?让我总是忍不住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想要努力去追赶超越她,哪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方面也好,当然,也总是追不上。”
这绝对是答非所问,但该隐很快理解了石昆仑的意思。
“你跟阿初比试过卜算,但是输了。”
石昆仑十分荣幸地点头:“嗯,惨败,还被她以太烦人为由,把我镇压在海底十来年。”
“......”
那他刚才的说法就毫无说服力了好吧?
而且,该隐也快要跟宋初的思路走上一条线了。
这石昆仑,真的不是来找阿初一雪前耻的?
该隐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凡人那些狗血电视剧里的情节,比如骗到手以后再甩掉报复什么的......
不不不,他这种阅历怎么也被电视剧荼毒了?难道真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
该隐偷偷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让自己别胡思乱想。
“不过我也趁那个机会继续潜心研究了十来年,现在的话,”石昆仑摸摸下巴,“十卦里总有两三卦是准的吧。”
“......”
该隐不想理他,转身就走。
“该隐,我尝试过不下万次,却从来都算不出阿初的卦象。”
石昆仑的语气突然严肃了起来。
“但是这一次,竟然能算到她,还是如此明确的暗示,这说明什么?”
“所以,”石昆仑语带警告,“不要节外生枝,尽量顺其自然。”
该隐深深地看了远处的宋初一眼,用风衣裹住自己,整个人化作黑雾,与秋风一起消失在了树梢。
......
树下,宋初忽得抬头,向着某处树梢看去,却只看到两只飞过的麻雀。
她捏捏眉心,暗暗提醒自己,就算是要疑神疑鬼也不能太明显,否则肯定会让家人看出问题,让他们担心的。
吃完饭,林叔叔和宋爸爸去洗碗筷,林诺殷勤地跟在了宋初身后,护送她去后殿领香包。
两人来到后殿,空地上只剩下那个卖香烛的小摊子,解梦的老者并不在这里。
“那老头啊,大概是吃饭去了吧。”卖香烛的阿姨回答道。
“怎么办?在这儿等?”林诺看向宋初。
“先在附近四处转转吧,等会儿再回来看看。”宋初提议道。
两人逛了逛后殿,便向永福寺的后山区域闲走了几步。
高墙灰瓦,孤亭窄桥,都被掩映在如云如冠的青葱草木之中。
云来云往,人声渐消,只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木鱼敲击声与满山的鸟啼相合。
宋初惫懒开口,林诺举着手机咔嚓咔嚓地四处拍照,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走进了后山深处。
“没信号了。”林诺放下手机。
“原路返回吧,再走就该迷路了。”
宋初回过神来,看看四周的繁茂树木和脚下长满杂草的小径,说道。
“也好,”林诺惦起脚尖,向前方远远地望了一眼,突然拉住宋初的胳膊,“等会儿,我好像看到一大片花田。”
“花田?”
“紫色的,难道是薰衣草?这一大片,拍出来肯定好看。”
林诺来了兴致,抬脚就走。
宋初跟在他身后,不多时,石子小径两边就铺满了一簇簇唇瓣小巧的花。
花瓣是蓝紫色,还夹杂着一点白,数十朵围成一小簇,在风中亭亭玉立。
举目望去,这座不知名的小山谷里竟是一整片紫色花田,花田正中还有间小木屋,简单朴实,但也有种别样的精致可爱。
如今已经入秋,花期不对,尽管颜色外表看起来差不多,却是开得鲜艳的一大片鼠尾草。
“拍照圣地啊,这可是绝佳的网红打卡点,庙里的和尚们怎么不开发一下?”
林诺立刻窜到花田边,用手机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拍起了照片。
他是个业余的摄影爱好者,很喜欢琢磨各种创意十足的构图,在网上小有名气,偶尔也有本地的Coser等客户找他约单,平时就在她表姐开的婚纱摄影店里挂名接点散活儿,在店里比较忙的时候也会去客串一下婚纱摄影的外景摄影师,赚点零花钱。
“用手机拍还是差点意思,明天带上我那一套绝世神兵再来,发到网上一定位,保证让永福寺的门票收入翻上三倍!”林诺得意洋洋地道。
“又不给你分成,你高兴什么?也不怕惊扰了佛祖给你记在小本本上。”宋初习惯性吐槽。
“我这叫分享美留住美,这叫艺术,顺便还拉动了香火,佛祖该给我记份功德才对。”林诺挺着胸脯,反驳道。
说话间,花田正中的小木屋咋呀一声,走出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