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命案发生,马爷自然义不容辞。
他立即吩咐身边的下人元哥儿,拿着自己随身的印鉴作凭证,到兴县县衙叫人来。
自己则一脸凝重眉头深锁,背手上前查探情况。
“四衡,今儿这事算是我们顾家的家事,就不劳烦衙门插手了。”
顾老爷站起来,手上长长的口子还在不住的往外渗血,却率先想着怎么最大程度保护顾家名声。
“老爷,您的手!”
贵福在一旁惊呼,随后立即抽出随身携带的一条上等素娟帕子,很加小心点给顾老爷仔细地包扎了一下。
“姨夫,出了人命,衙门就得管,何况这王氏在自尽之前,有致您于死地的意图,您不想查查清楚么?”
马爷虽爱胡闹,但不合上面规矩的事,还是万万不会做的。
“只今儿一日,我顾府出了太多事儿了。只当是为了我这张老脸,四衡,姨夫麻烦你,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顾老爷子略“纡尊降贵”,放低姿态,用长辈身份来求,这已经是他能退让的极限了。
“姨夫,查是一定要查的,这事儿由不得你我。但小侄儿答应您一切都低调处理。”
马爷态度很坚决,只是给了些缓和的余地。
顾老爷知道自己回天乏力,改变不了什么,只能仰头长叹自己人老不中用了,无力的摆摆手,转身苍凉携着身后的呼啦一干小厮丫鬟,落寞的回到那红漆高门里。
马爷蹲下身,把王氏尸身翻过来,见她面上光洁透亮,如同剥了壳的水煮蛋,只是脸上带着的诡异微笑,让人不寒而栗。
他脸上马上显出疑惑凝重之色。
“怎么了这是,发现什么了?”
马爷抬头,才发现乔锦心,牟大娘子一众人就在身后。
“要帮忙吗?我让几个兄弟,搞辆板儿车把这尸身运到衙门去。”
牟大娘子是做买卖的实干家,首先想到的是实际搬运的问题。
马爷站起来,拍拍手。
“也好,等那帮县衙的人过来,还不知道要到何时呢!”
巧儿因为忧思过度,加上情绪的大起大落再次昏了过去,由牟大娘子手下干练女随从照顾着,在马车上躺着休息。
其他几人,骑行的骑行,押车的押车,一群人浩浩荡荡向着兴县县衙进发。
这朗朗青天的,王氏的尸身就这么用一块白布罩着,由牟家几个护卫抬着。
虽然不用穿过集市,这不同寻常的一行人还是在哪都是绝对的焦点。
不少好事者要不是因为有驱赶,早就一路跟随,一起到县衙看究竟了。
果然,这就是马爷口里的“低调处理”。
兴县县衙离着顾府也不算远,主城区的尽头,也算闹中取静。
见到一块阻人视线的巨大照壁,便是到了。
走过甬道,绕过照壁便是县衙门楼,门楼上高悬一块匾额,上书“兴县”两个大字。
夜幕一下降临,沿下挂着的四个硕大的灯笼成了主要照明。
大门东侧有一架鼓,架上有一大鼓槌。
马爷跟乔锦心一前一后“噔噔”拾级而上,在衙门口站定。
两扇黑漆漆的大门紧闭。
乔锦心不做犹豫,抡起鼓槌就“咚咚”两下敲起来,里面马上就有不耐烦的声音出来应。
“吵什么吵,今儿个都歇班儿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诶!”马爷不依,上前一把拉住他作势要合上的县衙大门,脸上还是那副笑。
“这位官爷,百姓有人命案子或是大冤才敢击鼓,县衙不该立即承接受理么?何况,现在天色也不算晚。”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兴县衙门到点就关,甭管什么事儿,明天再来,真急的,沿着这条路往绍城,找新到任的知府大人。”
里面的人很豪横,里外里的意思是这里有自己的一套规矩。
“这是什么道理!”
乔锦心看着这敷衍推诿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兴县的案子,当然是兴县县衙处理,哪有越过一级让府衙处理的。”
“你们爱找谁找谁,反正今儿个这没人,几位请回吧。”
话赶话到这里,他竟直接瘫下来放狠话,这泼皮态度哪有一丝一毫县衙官吏该有的做派。
“放肆!县太爷呢,把你们县太爷叫出来!”
如此蛮横不讲道理的态度,如是马爷的好脾气也被激怒的不行。
“呵,真是给你好脸了,县太爷也是你说叫就叫的?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这种下面的“小鬼”才最是难缠。
“哎呦,这不是郑老四家大兄弟么,我说怎么听声音这么耳熟那,出息啦,吃上皇粮了啊。”
关键时刻,牟大娘子笑眯眯款款上前,熟络亲热的打招呼。
那所谓的“高人”徐先生也跟着走上前来,就站在离着乔锦心几步的地方。
乔锦心几次忍不住偷眼去瞧他,终于被他转脸发现,小心思暴露了,乔锦心赶紧把目光挪开,脸唰一下变得通红。
好在天色已暗,没人发现。
从见他的第一眼,乔锦心对这徐先生总有莫名的情愫,一方面是过于酷似的脸,巧合的是,竟然也是姓徐。
“哟,牟大娘子也在啊。”
牟大娘子的出现瞬间又化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吃上是吃上了,就是没吃饱的时候。”
有了牟大娘子做调和剂,这小吏的语气也缓和轻松了不少,竟开始唠了些家常。
“大兄弟这话听着,怨气不小啊。”
“为公家办事,哪敢有怨言哦,”说着话,他看向牟大娘子,眼珠子转了转,意有所指:“哎呀,就是哦,不知道家中的重病老娘还能拖到几时哦。”
牟大娘子是个伶俐人,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便马上会意,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塞在对方手里。
“我刚嫁到牟家的时候,不懂规矩,老是跪宗祠挨饿,要不是那时候,在后厨帮厨的郑大娘心善,总给我偷偷留饭,说不定也早就饿死了。”
“我老娘就是这么个心善的,只可惜命不好。”
他脸上显出的尽是所谓的感伤,可又掩不住看见银票的喜悦。
一见有钱拿,是一点儿不含糊的,不动神色收下,没带一丝犹豫。
乔锦心最鄙视这种有钱便是爹,见风使舵的,不禁在心里翻着白眼,不过两张银票就把自己丑恶嘴脸暴露无遗。可想而知,这兴县县衙里都是一群怎么样的酒囊饭袋。
“大娘的病会好的,毕竟这卧床大半年,没怎么治还能硬挺着这么久,身子骨是真硬朗。”
牟大娘子心知肚明,半年多前,郑大娘早已仙去,自己当时还特意差人去郑老四家送过抚恤钱。这在衙门当差的独子竟是不知,可想而知,他是如何孝敬双亲二老的。
“是是是…”
小吏脸上立马显出窘迫,只能不住的连连称“是。”
“诶,大兄弟你今儿是值夜么,县太爷是出去了么?不在内堂?”
一番敲打,牟大娘子马上话锋一转,说明来意。
“牟大娘子也是来找我们家大人的?”
见牟大娘子不再咄咄逼问老娘的事儿,这小吏暗自庆幸,松了口气。
“也没什么,这两年官家不是倡导种植罂粟,以烟养枪嘛,我们牟家也想掺一脚,包个山头搞个几万亩,想跟咱县太爷聊聊关于这用地税收的事儿。”
“好说!好说!我这就进去禀报!”
小吏很是配合,对牟大娘子的事是真上心,p颠颠就去了。
“果然还是银子好使!早知道我让元哥儿直接带着银子来,拿什么印鉴啊。在这帮人眼里也不过是块废弃石头!”
马爷摇头自我反省,语气里尽是嘲讽。
“不出意外的话,你那送信的元哥儿,应该还在兴县大牢里关着呐,罪名估计就是假冒朝廷命官。”
“那倒是,以小见大。手下人这么无理蛮横,见钱眼开,与市井泼皮无赖无异,这县太爷也绝对是个颠倒是非,昏庸无能之辈。”
“牟大娘子!”
乔锦心忽然轻唤一声,打断二人对话。
几人不约而同看向她。
“你真打算在兴县种植罂粟么?”
乔锦心一脸认真严肃。
“那可是福寿膏的原料,能玩意害死不少人。”
牟大娘子尴尬的笑起来:“哦,呵呵,我当是什么事儿呢,随口一说的托词,怎么能作的了数呢。”
“福寿膏叫人上瘾,就是毒品,拿它挣钱的,都是十恶不赦的杀人魔。”
“不会的,不会的。。。”
“您会说出这样的托词,就说明有了这样的念头!”
乔锦心的顶真,让场面又尴尬起来,几个人都默默不语,牟大娘子也是一时语塞。
“希望您以后,绝对一丁点儿都不要再起这个念头了。”
乔锦心最后冷不丁还要总结一句。
这徐先生这时候倒是对乔锦心侧目留心了起来,这股子拧巴劲儿他似曾相识。
“吱呀”一声,门又再次打开一点小缝。
“里边请。”
换了个家丁打扮的,半躬身提着灯笼,在前引路。
穿过仪门,又是一条修得齐整的甬道通往大堂,甬道上是一块石坊,上书苍劲有力三个大字:威生廉。
东面有户房,钱科,粮科,西面是吏,礼,兵,刑,工五房。
县衙大堂巍峨森严,上方有“明镜高悬”“执法如山”“克己奉公”匾额,正中是山水朝阳图屏风。
绕道大堂之后,才是通入内宅咽喉。东边为军器局,西边是架阁库,宅门两旁设有“门子房”。
过了二堂便是内宅。仅一间屋子灯火通明,有人声喧哗。
“老爷,人到了。”
领路的,紧走两步上前在门边等回话。
“进来。”
将门打开,坐了一屋子的人,围着圆桌喝的正酣。
坐主位的是个清瘦十分的小老头。
半白的头发,额间的皱纹,如刀削斧刻一般,一件褪了色的青灰不接的长衫空空荡荡,枯瘦的手中紧紧握着小巧的酒杯。
“李大人有贵客到,也不见你多喝点。”
旁边紧挨着坐的五大三粗的汉子,端起酒壶又给自己添了一杯,喝的兴致正高。
“没什么事儿的话,几位请回吧。”
小老头冷着脸,下起了逐客令。
汉子粗鲁撕烧鸡腿的手停住,撇撇嘴,吸吸鼻子,不情愿招呼另几个人起身。
“狗子,王二,你们几个别吃了。”
汉子粗鲁的一手提起一个精瘦矮小男子,一手拎着另一个还在努力夹蚕豆的精壮汉子后脖领,站起身。
“那大人,我们就不耽误您办公了,先回去了。”
对着这小老头毕恭毕敬,还强按着另外二人给鞠了一躬才好生退场。
“几位吃好,喝好!”
等着几人走远,李大人才悲愤的将这杯中酒一饮而尽,站起身,蹒跚走到马爷面前朗声道。
“下官李岳林参见佟大人。”
马爷一愣,马上扶起行礼的李岳林。
“李大人,快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