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雨延绵不绝，从学院的天空一直下，下到了千百年前的山野。

满山的林子被雨水打湿，云雾缠绕在半山腰上。

他是气冲冲地下了山，结果还没走多远，就被雨水拦住了去路，只来得及跑到屋檐下躲雨。

雨水不断地从外面打进来，三三两两的人都挤进来，沾满湿气的衣服擦到他的肩膀。

这屋檐也不算大，一下子就挤满了人。

“诶？你别踩我！”

“谁踩你了？”

“能不能往旁边挤挤？我都没位置了！”

吵闹的人声让他烦躁，正想要冲出去的瞬间，外头的雨轰啦啦地掉下来。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天爷，心想说：这你也跟我作对？！

褐色衣袖上的补丁被打湿了，那针脚丑得要命，甚至还有破洞，他还是不舍地用手护住了补丁，惦着脚尖往里面挪了两步。

“小伙子你别挤了！”一个大爷提高声音吼道，“大伙儿都没位置了！你还往里面挤？！”

少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说自己，猛地回过头去，方才还在互相吵架的人，仿佛一下子站在了同一立场，看向少年说道：“是啊，你一个年轻人你怕什么？”

“人都快压扁了，还挤？！”

他的嘴角抽搐，很想一巴掌把这些人都拍碎，心里更是浮躁得不行，气了又气，在心里鞭打了所有人一百回，还是忍住了。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们。

这雨像是不会停一样地下着，而对面的屋檐明显空出很多，十几米远的距离，也没有人愿意跑过去。

他讨厌下雨天。

阴湿、潮冷，像是永远不会停下来，却又突如其来的坏心情。

他开始后悔方才真的不应该跟她吵架，要不是一时负气，这会儿也不用在外面招人烦。

这世上，有些人是有天生的才能的，比如音律、舞蹈，甚至连吟几句酸诗的，也有人欣赏。他也有，他特别惹人厌。

有个特别凶悍的家伙经常拿这个来刺他，说他果然是天选之子，单一个眼神就叫人想打。

不要觉得这是在开玩笑，幼时，他就因为这个被人四处撵赶，他一直以为世上的人都是如此，直到十来岁的时候，看到个备受宠爱的小娃娃。

那小孩又哭又闹，在人群中大喊大骂，结果他周围的人却没有一个指责他，跟在身旁的仆人弯腰给他当牛做马，哄得那娃儿不哭了，还喂了颗糖，问说，“哭累了吗？”

他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样被宠爱的。

妒恨无缘由地从胸腔升起，他只是盯着对方，就因此被人追了三条街。

他被人一把踢倒在地面上，那道士的黑黄长袍在他眼前划过，布鞋压着他的背脊，力道大的几乎要把他踩碎，那人甩了甩手里的浮尘，说道：“怎会有如此魔物？”

**

雨又下大了些。

只是挤着的人越来越少了，见雨不停，有些人冒雨往外跑，有些人碰见熟人，借着对方的伞走了，也有人是家里人专门出来寻，寻得了一同回去的。

屋檐下变得空旷，三两个人挤在一起，抬头望着天，既不想跑、又没有熟人、也无家人来寻，只好期盼着这场该死的雨快点停下。

最终其他人也等不下去了，匆匆冲出雨幕后，从屋檐下离开，只剩下他一人无处可去，盘腿坐在屋檐之下，撑着下巴，仰头望着天，心想：这雨要是再不停……

水声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街道空旷没有一人，对面一家人的灯笼被吹得破碎，他其实也没有那么想要雨停下。

每当有人从街道另一端出现的时候，他的眼睛总会往那边看去，看着其他人一个个走了，也会想要回到那间小木屋里去，听到有人来寻找，总会去听一听，那声音是不是自己所熟悉的，是不是也在喊他。

最终都不是。

也对，方才吵得那么凶，现在对方应该讨厌死他了，怎么还会冒雨来寻他。

越想越失落，越想越觉得，心中的气焰灭了一分。

要不干脆回去认错吧？

他开始闭上眼睛，纠结地思考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期望她的出现，以至于耳边出现了幻听，隐隐约约间，好像听到有人在呼唤他。

“元异……元异……”

那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好像是真的在他耳边炸开，“元子道！”

惹得他一个惊醒过来。

令他意外的是，站在他面前的她，穿着一身翠绿的衣衫，裙摆都被雨水打湿了，白色帽兜下，黑发贴着脸颊，屋檐的水滴打在伞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台阶上下错开的距离，让姑娘更显得没气势，但她还是板着张脸，自下而上地瞪着他，道：“早知道就不该来找你，混账！”

那一句“混账”不轻不重，骂在他心头上，有几分痒。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盯着她看，有些不敢相信在自己期盼见到她的时候，竟然真的见到了。

姑娘还在生气，手里的红油纸伞往他身上一扔，大概比起送伞，更像是来打人的。

接着冷哼一声，扭头走人了。

他连忙顾不上大雨，伞还未完全打开，就追了出去，两人身高差距不大，只是他加快了步子，小跑着追上了。

这时伞才在半空中撑起，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还在生气啊？”

“说的好像我很小气似的！是你在无理取闹！”

“我又不是想惹你生气……”

“你说什么？！”姑娘停下脚步，猛地扭头瞪他，咬牙道：“那你天天跟我作对？我做什么你都要拦着？你是不是看不惯我？！”

“不是……不是。”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怜，压着心酸说道：“我从未那样对你……”

他不过是，想要跟她在一起。没有旁的人干扰，安安稳稳地在小木屋里过日子。

为此，他可以容忍那些讨厌的家伙，可以收敛自己的脾性，可以对不安的一切视而不见。

他伸出手，拉了拉她的衣袖，用足以让她心软的委屈，说道：“……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