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也见过这样的魔。
记忆里的片段在眼前闪过,仅仅是非常短暂的一个画面,在乱石堆砌的河边,几个小魔被她扔在一堆,叠在河岸旁。
那些魔物根本不经打,连让她费力气的程度都没有,她轻轻松松地拍拍手掌,继续去河边玩水。
她的妖力封住了那些魔物,无法汲取力量的贪婪野兽,在她的封印下痛苦地挣扎着,他们的眼睛贪婪而凶狠,笔直地盯着落子语,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
落子语玩累了,打算起身起来,在路过那一堆魔物的时候,被其中一只抓住了脚踝。
那双手干枯而瘦弱,看起来随时都能被折断,皱巴巴的肌肤贴在它的手背上,指甲长而尖锐地划过她的衣物,魔物倒着脑袋,抬眼看着她,张开一口獠牙,发出阴森的笑。
“逃不掉的……”
落子语一脚踹在它的脸上,差点把那魔踹个半死。她这一脚的妖力太狠了,连带着下面几只魔物也开始嗷嗷叫。
落子语只觉得它们吵,整**逼赖赖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动不动就发怒暴走,就算是像这样被困成一团,也依旧高高低低地反复说着它们想说的。
它们又哭又笑,脸上的表情抓狂而隐秘,笑着笑着,眼泪掉下来,哭着哭着,又开始疯狂地发出笑声。
“你逃不掉的。”
那是来自地狱的手,拼命地拉扯着她,试图将她拉倒与自己一般境地里去。
与现在的贝柏菱,别无二致。
她已经听不到其他人的言语,既然全世界都欠了她,那就要所有人来为此偿还。
至于到底欠了她什么,或许本人也不清楚。
她只知道不断地去重复心底的仇恨,不断地去告诉自己,你受到的一切欺负,都归根于你的不强大,而到底这种强大具体指的又是什么,她也不清楚。
只知道别人的惧怕、他人的不敢招惹,就是她强悍的证明,她以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过于偏颇地树立起一道高墙,将所有人都拒之墙外。
她渴望终有一道阳光照耀下来,将自己拉出这冰冷的黑暗,有个十分强大而完美的人保护着她,让她不必受到任何伤害。
她追求着变“强”,却又从心底里不渴望强悍。
因为那意味着她必须要走出自己的安全区域,要面对形形色色的挑战,她并非是天生的懦夫,恐惧令她成为一个软弱之人。
就此沉沦。
她哭着、喊着,在玻璃室内发疯,却引不来谁的担心,她疯狂地叫喊着,却压抑不住更大的恐惧。
落子语说道:“你们这样是不行的,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刘闵柔冷冷地说道:“就这样你还想为她说话?落子语,你难道不是妖怪,而是圣母吗?”
她语气里的不认同极为明显,显然是非常反对她的意见,“我们向来是这样除魔的,如果你觉得她可怜,那你给我个更好的除魔方法?”
刘闵柔等了一会儿,嗤笑了一声,道:“没有吧?”
落子语拧着眉头,说道:“我暂时还没有想到,但我知道肯定有别的方法。”
“你凭什么这么说?”刘闵柔咬着牙,咄咄逼人道,“你知道放出去一只魔,会影响多少人吗?她身上的魔气不除掉,对她自己来说也不是件好事。我看你这个人太容易心软,多少有些碍事。”
落子语也并非是无根据地这么在说,但真的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毕竟在她的记忆里,那些回忆都是破碎的、朦胧的,并不够完整,甚至有些也还是有个印象轮廓,根本上连大致经过都不记得。
她也只是心里笃定的想,不是这样的。
妖局的人不会有这个耐心听她说,在确认她们没事之后,便让雷小柒将人送了回去。
姜乐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刚才开始就有点呆呆的,雷小柒拉了她两次,才把人拉出了操作室。
雷小柒抽出一张符咒,贴在一扇木门上,说道:“好了,你们回去吧。”
落子语犹豫了一下,在对方的催促之下,离开了妖局。
这门一开一合,转眼就从妖局来到了自己的宿舍里,冷风顺着楼道吹进来,秦蓉抖了抖身子,转身将房门关上了。
她收拾了一下沙发,扭头看到姜乐菡,体贴地让出一个枕头来,说道:“要不这个给你?”
琥珀从二楼起来倒水,在楼梯口听到有响动,下楼的时候顺便开了灯。
她走下楼梯,疑惑地看着几人,目光在姜乐菡上转了一圈,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干嘛?”
秦蓉顿了一下,低头整理抱枕,没有说话。
“没什么,出去了一趟。”
“出去?”琥珀指着姜乐菡,说道:“怎么还带回来一个?”
“就那样带回来了。”
落子语心情不佳,随意回答了两句,转身上楼去睡了,琥珀让开位置,虽然觉得奇怪,也没有去深究。
秦蓉躺在沙发上装睡,看到琥珀倒了水回去了,才叹了口气,她扭头看到蛙还站在原地,便把一个抱枕丢过去。
姜乐菡虽是在出神,还是反应很快地接住了。她闪过一丝迷惑,抬眸看向秦蓉,说道:“你不赶我走吗?”
秦蓉朝她笑了笑,两人之前也算是有过来往,但不爽是特别熟络的地步,彼此都相对来说,算是知道对方的底细。
秦蓉道:“非要说的话,我还有事情想拜托你。”
“什么?”
“那个人让你来接近落落,应该是想验证什么吧?你能告诉我结果吗?”
姜乐菡沉默片刻,抱着手里的枕头,朝另一个小沙发走过去,她把抱枕塞在上面,自己则是坐了上去,手脚蜷缩起来,勉强把身体挤在里面。
她的眼神茫然又空洞,看着地面,陷入了人生的大思索当中,对于秦蓉的问题,倒不是很在意,“他想知道是不是他的心上人复生了。据说后颈往下一些的地方,有个花形的胎记,就让我来看看。”
“那结果呢?”
“没有。应该不是她。”姜乐菡双手抱膝,正出着神,没有看到秦蓉暗喜的样子。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秦蓉已经打算睡了。
她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看到姜乐菡还一副呆呆的样子,也有些睡不着。
“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受到了什么打击。”秦蓉说道,“难道你没见过低阶魔吗?”
“……”
“你别看元异人模狗样的,脱了一层皮也跟那玩意儿差不多,可能还更加吓人。”秦蓉挥了挥手,道:“要不我也变给你看看?”
说着,空气中的魔气就开始涨动。
姜乐菡实在不喜欢这个气息,连忙抬手说,“不用!”
秦蓉的动作停下来,茫然地看着她,姜乐菡回头看了她一眼,大概是实在不知道问谁了,踌躇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知道菩提珠吗?”
秦蓉愣了一下,“菩提珠?”
“对,就是这么点大的一颗珠子。”姜乐菡将两指圈出个圆,说道,“黑棕色,看起来很圆润的。”
姜乐菡叹了口气,道:“菩提珠是个宝贝,我化形的时候就在身边带着了,元异跟我说,菩提珠里藏着灵魂,那人可能是将自己托付于我了,只要把菩提珠种下去,修补那人的魂体,等时机成熟,就能够让他转生成人。”
秦蓉听得认真,点点头说道:“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元异跟我说,菩提珠一直没有种出来。可是今天,我好像看到他了。”
“谁?”
“那个……”姜乐菡比了比高度,然后板起一张脸,作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说,“这样子的那个……”
秦蓉茫然。
“他们喊他队长。”
“哦哦。”她猛地反应过来,“你确定没认错吗?”
姜乐菡摇摇头:“没有。”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说这种感觉,即使只是在回忆里短暂的出现过,连对方的面庞都未曾看清,但在看到练城的那一刻,心里便明白了就是他。
让她在世间兜兜转转,茫然地寻了数百年的人。
姜乐菡道:“我不会认错的。”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秦蓉很是笃定的说道,“元异骗了你,起码二十年。”
心里隐隐有这个猜测,但听到别人说出来,姜乐菡还是觉得不舒服了,问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当年,他让我把菩提珠交给他的时候,答应过我,让我跟那个人相见的。他为什么要瞒着我?”
秦蓉跟元异大了太多年的交道了,听姜乐菡这么说,一点都不觉得稀奇,“他应该是有用得到你的地方,看你傻乎乎的好糊弄,便也不同你说真话。至于为什么这么说……元子道这个人本来就是如此,他擅长各种花言巧语,但其实无论跟你保证了什么,都从未放在心上。
你看他现在那个样子,是不是以为他对心上人很痴情?其实如果不是他的话,那个姑娘或许早就跟自己的爱人过着幸福的生活了。”
姜乐菡从未关心元异的过去,只知道他有一个白月光,心心念念挂在心上,似乎是恨不得穿越时空回去找她一样。
在他的回忆中,姑娘似乎是被人害死的,梁安月不止一次跟她说,元异对爱情的忠诚与痴心。
可秦蓉却说道:“他那不叫爱,是偏执、疯狂与病态。得不到就宁愿毁掉,即使她会因此而痛苦,也丝毫不在意。
元子道是魔啊。这世上的所有魔,从外表看来都是不同的,但他们的本质都是自私、凶残,冷漠到了极致。
只要能满足他的欲望,不管是死伤多少人,在他眼里都是蝼蚁,只要是能宣泄他心中的怨恨,不论什么在他眼里都不算过分。
元子道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姜乐菡不敢相信地看着她,说道:“你跟他不是……”
“我跟他的关系很复杂,但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就行了。”秦蓉拍了拍抱枕的边沿,整个人躺了上去,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道:“你是只妖,没必要的话,不要跟这些魔物一起混了。反正你也找到你的菩提珠了。”
姜乐菡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瞪着眼睛过了一夜。
**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元异是在帮自己,因此不论元异让她做什么,她都非常积极地去完成。
她以为元异替自己种菩提珠,但其实元异的目标并非如此。
那菩提珠呢?
对他来说,又代表什么呢?
她从这种困思中出不来,操场上的欢呼声忽然把她拉了回来,眼前一道黑色的阴影压下,她仰头,看到了落子语站在自己的面前。
落子语正单手拿着保温杯,目光看着操场的草地上,那些欢呼声来源于球场,那么大的一个操场上,数十人追逐着一颗足球,足球进了球门,爆发出一阵愉悦的欢呼声。
落子语看了一会儿,垂眸撇向她,问道:“你认识练城?”
姜乐菡心头一跳,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身体僵硬地坐在原地,尴尬地抽抽嘴角道:“你,你说什么?”
“不是吗?”落子语在她旁边的台阶上坐下,把保温杯的盖子拧开,光线下的水流不断注下,热气腾腾往上冒,她压低了杯身,就着杯沿喝了口水,咂巴一下道:“我看你那天在妖局一直盯着人家看,还以为你们认识。也是,练城的样子看起来跟你不大熟。”
“哈哈……”姜乐菡抱着自己的脚踝,干笑了一声。
吓死她了,还以为自己做卧底的行为暴露了。
她这么多年来,没有接触过别的妖怪,除了元异和周围的人类,也可能是种族不同,时常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不如一个人呆着打游戏。
她第一次碰见落子语,其实是故意想要接近她,在屋檐下作戏,打算开口询问的时候,对方却主动跟自己搭话了。
她有点搞不懂落子语身上的气息,她身上的妖气很淡,看起来更像是个普通人。身上有着淡淡的花香,又昭示着她是个妖。
她应该也认出了自己,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漫天的大雨,问她要不要撑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