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光匆匆而过。
远道而来的权贵们,乘着马车从四面进镇,他们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
面对邙山镇这座他们心中的蛮荒之地,都端着一张假惺惺的面具,逢场作戏。
权贵们的来临,敲响了临近的钟声。
双方都歇息下来,没有妖族夜袭,也没有大军合围,邙山镇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平静。
高来高去的侠客,心狠手辣的妖孽都成了过去式,同一个月前皇城的局势一般,成了茶馆里说书先生的完美素材。
啪!
邙山镇一处,最富有盛名的茶馆内。
说书先生手持醒木,对着桌面就重重一磕,响音清脆,像是太阳穴上涂满了风油精,让人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见茶馆内众人的目光都被引来,说书先生放下手中醒木,却是不讲,先端起茶杯美滋滋地喝上一口浓茶,砸吧砸吧嘴。
又是“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徐徐扇动。
“话分两头,此间叛军暂且不表……”
刚说完,茶馆内顿时嘘声一片,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还谩骂出声。
谁家没有茶叶,没有开水?我们为啥来你这茶馆喝茶,还不是想听听皇城到底怎么样了?
山高路远的,邙山镇离皇城的不知几千余里,平头老百姓们好不容易能听一下,那些皇城里达官贵人的八卦。
你倒好,居然在兴头上给我们来个断章?
顿时,众人口吐芬芳,什么“不当人子”,“竖子无礼”,“含鸟猢狲”之类的,张口就来。
那说书先生倒也是个老江湖,面对此情此景,依旧悠闲自得,还端起茶杯又抿了几口。
等到众人声音渐小,他才不急不缓地继续摇动扇子,神色如常。
“话说那皇城上接青冥,下通黄泉,两侧有龙凤相随,四方有仙鹤齐鸣。每逢日出,黄昏,诵经声响彻千二百里,紫微气绵绵三万余地。大儒诵经,天意垂青,期间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短短几句话,在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调下,将各位看官徐徐引入一个光怪陆离的玄妙世界。
不知何时,咒骂声已然消失不见,所有人都被他所描述的画卷吸引,包括最后一排,嚼着茶叶的李斯年。
“啪!”醒木脆响,将所有沉浸的人拉出他们的幻想世界。
“但今日却是不同于往日,日薄西山,围城的叛军鸣金收兵,直到黄昏来临,无论敌我,尽皆望向那座巍巍皇城。可等到太阳星都快彻底消失,也不见异像相随……”
说到这,那说书先生话语骤停,一梗脖子,望向台下各位看官,气氛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在场众人呼吸具是一滞。
“说时迟那是快!”
说书先生眉头一挑,拿起醒木就是一拍,众人皆是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大口喘着粗气,只觉得衣服都被汗水浸湿,后背发凉。
“只见皇城中心腾起一股黑气,接着四象震动,一层惊天光幕即将把皇城牢牢锁住,再不见其分毫。就在光幕合上前一刹那!”
说书先生屏气凝神,双眼鹰视狼顾般依次扫过众人,每个被他目光接触的看官,都缩起脖子,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黑气炸开,出现了一条,通天蜈蚣!”
……
“张先生,明儿还接着讲吗?”
“张先生,您说那条大蜈蚣就是国师吗?”
“张先生,这都一个月过去了,皇城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是啊,是啊。张先生,您在讲讲吧,这不是还没天黑吗?”
“诸位,诸位!”
胖墩墩地茶馆掌柜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站在说书的张先生面前,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今日小店就要歇客关门了,张先生别还有事,想听的话下次再来。”
“诸位,抱歉了。”
张先生也冲着众人微微拱手,掀开布帘走进店内,顺着另外一处的暗门离开茶馆。
大街上,刚才还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太阳星渐渐落下山头后,便迅速消失。
原本并不宽敞的街道,此刻却显得有些空旷,说书的张先生倒是不急不慌,路过街角,一个身后背着用白色布条缠绕的长枪的青年,立在街道一旁。
来人显然已经等候多时,见张先生走来,抱拳拱手道:
“晚辈李斯年,见过张大前辈。”
没错,这位在茶馆里说书的老先生,正是闻名九州内外,令无数贪官污吏闻风丧胆的张文远,张大前辈。
谁料,张文远似乎对李斯年礼貌的态度有些惊异。
他长笑两声,拍了拍李斯年的肩旁,揶揄道:
“怎么?我们的神枪大侠也有懂礼貌的时候?上一次见面,你可是直接对我拔枪相向啊。”
我去,这李斯年怎么和我一样?
难道这山海界给我们安排身份还都贴合个性?
李斯年心里嘀咕道,没想到李斯年和张文远好像还很熟悉,我好像有些弄巧成拙,这咋办?
好在侠客们虽然有的脑子不好使,有的鬼精鬼精的,但终究都比较随性。
调侃了两句后,张文远便收起那副面孔,不再戏弄李斯年。
重新化作一代大侠,和李斯年聊起云柯的替身张道长,以及禹王的计划。
“姓廖的那老小子在信里倒是先给我大致聊了下,没想到事情居然比我想象的还要棘手。”
听完李斯年详细的描述,张文远也逐渐严肃了起来。
无论是龙气已成真龙的禹王,还是镇外的数十万大军,亦或是禹王麾下,不明具体的妖族。
都让张文远打起来十二万分的精神。
“斯年,你和小廖他们与那位张道长定下的计划,我原则上表示赞同,不过在刘启功寿宴之前,我想先见见那位道长。你既然能和他做第一个局,应该有联络他的办法。”
“当然,我们直接去医馆找他就好了。”
李斯年点点头,带着张文远就准备朝医馆方向走去。
“不用了,要见面现在就行。”
淡漠的嗓音在二者头顶上方响起,李斯年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屋顶上站着一个身着道袍的身影。
张道长低头看向李斯年身边的张文远,微微点头。
“你很聪明也很谨慎。靠着精彩的评书吸引邙山镇的百姓,潜移默化地让他们认为新朝的动乱和妖族作孽有关。这样,即便是禹王胜了,众口铄金之下,他想坐上天子之位的念头,恐怕也很有可能被你直接断绝。”
张文远瞳孔闪烁,望着头顶站着的,那道举高临下的身影,眼睛微微眯起。
这就是虚云宫的道长吗?居然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闻名不如见面,张道长确实慧眼如炬,一下就看穿了老夫的用意,老朽佩服。”
和李斯年一起跃上屋顶,仔细打量了一眼,张道长那张隐藏在斗笠下的面容,自己的确不认识。
他冲着张道长拱手问道:
“既然道长早就知道了老朽的用意,为何……”
“因为,这样的做法毫无意义。”
不等张文远说完,张道长便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前者的话。
“百姓如水,天子如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果说百姓是缠绵江水的话,那你们侠客就是由一滴滴水组成的浪花,而想要覆州,那就需要掀起足够高的浪花。”
张道长转过身去,望向远处在夕阳下,缓缓拉长的镇门虚影。
“但如果浪花都被全部打散,那即便是江水满溢又能如何,不过是把船托得更高罢了。想要阻止禹王,唯有凝聚你们侠客的所有力量,化作滔天巨浪,才能有机会掀翻禹王那座雄伟楼船。想要将最后一丝希望依托给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简直天真。”
“你看。”张道长右臂抬起,一柄半透明的剑刃深处,遥遥指向镇门口。
“时辰快到了,禹王的马前卒来了。”
顺着张道长剑指的方向望去,在张文远二者眼中,远处密林中,徐徐腾起数道妖气。
“哈哈哈,如此甚好。”
张文远轻笑两声,脚尖轻点屋顶,化作一道残影,眨眼间飞纵数十米,动作不然分毫烟火气息。
“既然禹王率先落子,那我们也不可怠慢。”
张文远扭头看向急忙跟上的李斯年,淡然道:
“听说上一次,你们是在镇子里交的手。那这次,我们就试着把战场挡在镇外,斯年,你看如何?”
“如此甚好。”
望着飞纵而去的张文远二人,张道长收回剑芒,转身走下屋顶。
迎面撞上一个手持破布招牌的老头。
一条黑狗被突然出现的张道长,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