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林冲的弟子们来说,等待师傅醒来这段时光是难熬的。
平时除谨遵师傅的嘱咐,用心修炼之外,还得应付来往拜访的客人。
这些琐事给他们带来疲倦,这种疲倦不单单是身体上的,而且是心理上的。
在林冲醒来前一天,刚吃完晚饭没多久的时候,那一刻是刘波他们这些日子来最休闲的一刻。
刘波去到山顶的盘石上,在师傅平时坐的位置上面多出一个人。
萧半泽手里拿着一封信,信纸被风吹着,发出飒飒的声音。
“师兄,你也上来溜达?”
“是啊,吃完饭要消化一下。”
刘波来到他的身旁坐了下来,问道:
“家里来信了?”
刘波将话一说出口便后悔了,他稍微有一点了解师弟的家庭关系,按照师傅的话来说,是“最好不要提这种话题”。
“不是,只是一个朋友。”
那是一封来自青丘国铁岭的信,有一说一,每当看到信上那个名字的时候,萧半泽总觉得心里有着一个标记,他想要捉住什么,具体却又说不上来。
萧半泽决定找一个人倾述一下,用来排解心中的苦闷。
“大师兄,我有一个朋友有点事想要问下你。”
“你说吧,希望我可以帮到你那个朋友。”
“我小的时候......不对......我的朋友小的时候,曾经去到一个叫做马家堡子的地方住过一段时间,在那里他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马家堡子有着巨大、冰冷的钢铁山岭,热情的人会把整座城市烧红。
说到这里,萧半泽笑了,他再次强调:
“那段时光真是很快乐,你明不明白这种感受,大师兄。”
“这我哪能整明白?”
关于童年,刘波是模糊的。
他只记得自己整天围在一个女孩子身后转来转去,现在他决定忘记关于那个女孩子的一切。
在做出这个决定的瞬间,刘波失去了童年。
萧半泽抬了一下额头,上面出现一丝不属于他这般年纪的抬头纹,接着他泯了几下嘴唇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倒骑的驴?”
萧半泽记得和她分别的那一晚,青丘国已经入了秋,那一天他觉得有点冷,蜷缩在马车中凝望着女孩子的身影,越拉越长,直到再也看不到。
从那天开始,他每天早上七点都会叫人去买三个馒头,不带皮的。
因为萧半泽和她相遇的那一天,是早上七点,那时候她的手中拿着三个馒头,是不带皮的。
“没听说过。”
“这是铁岭的一个传说,有人说铁岭有一只驴是要倒着骑的,它只能够一直退一直退,倒沟里了便在土里面睡觉。”
“听起来挺有意思,它有没有正着走的时候呢?”
“当然,这只驴一辈子只能够正着走一次。”
“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
“为什么提起这个传说。”
“我不知道,只是有一种期望,以后如果有机会,我要去铁岭闯荡一番。”
在两人的谈话中,刘波发现小师弟的思绪很乱,好像他脑海中有一个庞大的宇宙。
又好像他在坐出租车,司机在带着他一圈一圈地转着,他没有目的地,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够通过一些不重要的闲谈,去排解这种感觉。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并没有,只是我的一个朋友有些苦闷罢了。”
萧半泽没有再和刘波倾述下去,他站起来,夕阳印在他的脸庞上,他伸了伸手,想要捉住一缕光,却又胆怯地缩了回去。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仇恨会让他与其他人有所不同,原来寂寞的时候每个人都一样。
他的双眼本应该充满泪水,却仍旧倔强地不表现出来。
萧半泽顺着风声,松开了左手,上面有着那一封来自铁岭的信。
是青梅竹马写给他的,信上面没有说什么,只是说她要嫁人了,在一年之后,她便要嫁给另一位皇子。
刘波同样站了起来,他拥有一个诗人的灵魂,智慧的眼睛。
他从小师弟平静无波的面容中看到了暗潮汐汐,故作轻松的眼神深处积攒着无数的狂野与毁灭洪流,那份狂热能让一个人从内层燃烧出最刺目的焰火,直至化为灰烬。
作为均衡派大师兄,女人和小孩可以大意,可是刘波不行。
如果无法排解这种苦闷的话,小师弟说不定会坠入魔道,这是他不想看到的。
刘波想起师傅曾经对他说的一个道理:“只需要糟糕的一天,最理性的人也能成为疯子。”
虽然林冲曾经对他说过无数个道理,可是每一个刘波都记得十分清楚,他固执地认为,只要是师傅告诫的,总会有用上它的那一天。
“师弟,你不得劲。”
“没事,大师兄,我朋友会解决它的。”
“为什么你总是想着“我”会解决的,而不是“我们”会解决的,在你看来均衡派只是一个容身之处吗?”
面对刘波的质问,萧半泽愣在原地。
对于师傅能够收留他们两兄妹,萧半泽是十分感激的,正因为这种感激,他诞生了一种“我是不是承受太多的恩惠了”这种疑问。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这是这些年来他在皇宫中学到的道理。
“不是的,大师兄......我......我不得劲。”
萧半泽挣扎一番后,还是选择了坦然面对。
“我喜欢的人即将要嫁给别人了。”
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这勾起了刘波一些不好的回忆,一些本该被他丢入深渊中的回忆。
突然之间,刘波又想起了那个背影,他的童年又回来了。
手指突然间不断摆动,开始变得无处安放。
同时,他也不得劲了起来。
“太平村的彪子回村了,听别人说,他会让我们开心的,改天我们去拜访他一下吧。”
“那也得等师傅醒过来再说。”
话题变得沉重起来,刘波后悔了,也许刚才他应该让小师弟离开的,而不是在现在让两个人陷入无解的沉默中。
在刘波诗人的灵魂中看来,此刻的沉默满是绝望与混乱的哀嚎。
夕阳的余韵中夹带着寒风,身后黑夜袭来。
刘波拍一拍小师弟的肩膀,朝着那摸黑处走了进去,徒留下一片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