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承素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戌时过了,屋里还亮着一盏灯,沈云容靠在床头看书。
“还没睡吗?”
沈云容放下书,转头冲他淡淡一笑,“在等你。”
昏黄的灯光下,沈云容笑魇如花,温承素的心里猛地漏跳了一下。
他脱了外衣,走到床边,把手放到袖子里捂了一会儿,才摸上她的额头。
“不烧了。”
沈云容握上他稍凉的手,笑道:“温大夫医术高超,当然是药到病除。”
温承素无奈的叹气,“如果我医术高超,又怎么会让你病了还得去医馆帮忙呢?都是我太无能……”
“温大哥,你不能这么说。”
沈云容拉着温承素的手让他坐下,柔声道:“晕血是与生俱来的,你能坚持不晕倒,已经战胜了本能,不要太强求自己了。病人怎么样?有没有发烧?”
提起病人,温承素不再纠结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
“病人的情况还算稳定,但体温比下午高了些。晚上我给他加重了清热解毒药物的剂量,我走的时候,他已经睡了。”
沈云容点头,“外伤过后,今天明天发烧是正常的。如果体温过高,恐怕有伤口感染的迹象,需要多注意。”
“嗯,我已经跟灵枢交代过了,他会好好看着病人的。”虽然沈云容的用词比较新鲜,但温承素能够明白她的意思。
他拍拍她的手,道,“睡吧!我去洗漱,马上回来。”
“好。”
晚上,沈云容睡得并不好。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会儿是寒风刺股的冬天,一会儿是艳阳高照的夏天,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扶起自己喝水。
她记得不清楚了,只觉得很累,眼睛怎么也睁不开。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
“少夫人,您终于醒了?”
翠儿惊喜的声音吓了沈云容一跳。
她扯了扯身上的被子,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声音沙哑,完全是气声。
翠儿慌忙站起来,“少夫人,您先别说话,我去给您倒水喝。”
沈云容半坐起来,只觉得头晕眼花,没有丝毫力气。
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嗓子疼的厉害。
接过翠儿的水,她“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才发出声来。
“什么时候了?少爷呢?”
“回少夫人,现在已经快午时了,少爷去了医馆还没有回来。”
“哦。”喝了水之后,沈云容感觉有了点儿力气,道,“我要洗漱。”
“是。”
沈云容走出房门,温伯立即迎了上来。
“少夫人,少爷说了,您晚上发烧了,今天不能出门。”
沈云容看温伯严肃的面容,知道肯定是温承素嘱咐过他。
她不想老人家为难,道:“我不出去,就是躺的时间长了,想要出来走走。”
温伯点头,却又嘱咐翠儿,“翠儿,给少夫人拿个手炉来。”
翠儿答应着去了,沈云容无奈道:“温伯,今天阳光这么好,我穿的厚实,不冷的。”
温伯陪着笑道:“少夫人,你不要嫌温伯啰嗦,实在是少爷再三叮嘱过的。他说你昨儿晚上烧得厉害,今天让我们照顾好你。这会儿天虽然好,但还是冷,你还是赶紧回屋去,不要再着凉了。”
沈云容脚下顿住,原来自己晚上真的发烧了呀!那摸在额头上的手,温柔的话语,并不是自己在做梦。
温承素照顾了自己一晚上,应该没有睡好吧?
“温伯,温大哥今天几时起来的?面色如何?”
温伯哪里能说真话?
“少爷他是辰时起的,辰时过半去的医馆。他特意嘱咐了,让你好好睡,不要打扰你。又不放心你,所以让翠儿守在你身边。”
晚上睡得不好,还这么早起来,他定然是不放心医馆的病人。
沈云容转身往回走,自己要赶紧好起来,不能再增加温大哥的负担。
“云容,你起了吗?身体好些了吗?吃过药了没有?”
听到温承素的声音,沈云容立即回过身。
阳光下温承素面白如玉,眼睛里更是醉人的温柔。
沈云容挑了挑眉头,笑道:“有温大夫在,我当然好了。”
温承素也笑起来,上前拉住她的手,手指自然搭在她的手腕上,带着她往回走。
“出来走走是好的,但外面冷,不要待的时间太长。”
沈云容知道他的担心,由着他带着自己回屋。
温承素给沈云容脱下外衣,倒了热水放到手里,说了句“喝口热水,暖暖身子”之后,才脱下自己的大氅。
沈云容喝了口水,问道:“你这么久才回来,是病人的病情有变化吗?”
“病人没有什么事儿。虽然体温偏高,但不是很热,精神也很好。我回来的晚是因为很多人听说医馆今天闭馆,都抓紧时间来看病和抓药。医馆既然开着门,我就不能不给他们看,所以回来晚了。”
沈云容点点头,道:“过年的时候,是不是很多医馆、商家都会关门歇业?”
“是啊!春节是咱们老百姓最看重的一个节日,讲究合家团圆,除夕这天,每家店铺都关门歇业,回家团圆去。不过大部分店家歇业也就是在春节前后几天,很多店铺初二初三就开门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赚钱重要啊!”
“原来是这样。”
沈云容后来一想,也明白了过来。
这个时代的人流动性小,几乎没有背井离乡出门做生意的。既然都是当地人,当然是多开业一天,多赚一天钱。
“有在春节期间开业的店铺吗?”
“当然有。”
温承素道,“比方说,悦来酒店,我们淮北城最大的酒店,春节期间,只有除夕这天下午是停业的,第二天大年初一就开门了,从初二到初三只接受预定,每天中午、晚上六桌,每一年都供不应求。”
没想到这个年代就有人懂得饥饿营销了。
“这家酒楼的饭菜是不是特别好吃?”
温承素笑道:“好不好吃去尝尝才知道。要不,我让灵枢去订一桌?”
“那倒不必了。我听温伯说他准备了很多年货,够我们吃的,而且温婶做的饭很好吃。”
温承素笑了笑,没有作声。
沈云容和小离来到温家这么久,从来没有说过温家一句不好,无论是吃的用的,从不提要求。
温伯和温婶对两人的人品都是赞不绝口。
沈云容在家里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中午,温承素才肯让她去医馆里看望病人陈有禾。
他答应的勉强,给沈云容整理衣襟的时候,还试图阻止她。
“云容,有我在你还不放心吗?陈有禾昨天晚上起就不发烧了,伤口也没有渗血,应该恢复的不错。”
“温大哥,我当然相信你。只是,病人的伤口是我缝合的,我不亲眼看一看,怎么能放心?再说,伤口缝合已经三天了,该换药了。”
温承素说不过她,只能给她包裹的严严实实,跟她一起去医馆。
两人进门的时候,陈有禾靠在床头上,手里捧着一本书。
灵枢和黄文谦在柜台后面,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陈有禾最先注意到了有人进来,放下书本,先看到了温承素身边的沈云容。
他的眼睛一亮,神情激动起来,“沈姑娘?不,温夫人,谢谢您救了我。我腿上有伤,不能起身给您行礼,还请见谅。”
沈云容见他虽然面色还有些苍白,但气色很好,心里十分欣慰。
“不用谢,我是一名大夫,这是我应该做的。”
“您……您也是这里的大夫?”
“当然。”
沈云容嫣然一笑,揭开身上的大氅,身边温承素自然的接了过来,挂到门口的衣架上。
她看到陈有禾瞪大的眼睛,挑了挑眉毛,“陈先生认为女人不能当大夫?”
“当然不是。”
陈有禾连忙道:“是在下见识浅薄了。温夫人胆识过人,医术高明,在下佩服。”
沈云荣不喜欢听这些,她干脆道:“陈先生,麻烦你躺下,我要给你看看伤口。”
陈有禾没有动作,眼睛却看向温承素。
受伤那会儿是事态紧急,为了活命,他顾不得大夫是男是女。但此时已经不是危急时刻,面对沈云容这样美丽端庄的女子,要在她面前裸露身体,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温大夫,男女有别,在下不敢劳烦温夫人,还是请您给我看诊吧!”
温承素脸上一片平静,淡淡道:“不瞒陈先生,对于外伤的处理,内子的医术比在下高明许多,还请陈先生不要拘泥于礼法。”
见陈有禾依然踌躇,沈云容直接道:“陈先生,不要多想。在我眼里你只是个病人,无关男女。”
这是男女大防啊!他们居然如此轻描淡写?
陈有禾看看温承素和沈云荣,两人神情平静,没有丝毫在意。他再看黄文谦和灵枢,站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仿佛早已见惯了这种事情。
他顿时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
“麻烦温夫人了。”
沈云容轻笑一声,“其实我更想你叫我沈大夫。”
说完,她走到柜台敲了敲桌子,对灵枢道:“麻烦拿出我准备的白酒和棉球,还有干净的白布来。”
“是,少夫人。”
沈云容在床前坐下,转头看向温承素。
“温大哥,你不要看。”
温承素摇头,“有你在,我不会有事儿。”
沈云容知道他为何倔强,只能嘱咐灵枢搬过凳子来,让温承素坐下。
沈云容拆开陈有禾腿上的白布,一道一道解开,露出里面覆盖伤口的纱布。
纱布下的伤口露出缝合后的模样,一道一道黑色的丝线横在红肿而微微凸起于周围皮肤的伤口上,差不多有七八针。
沈云容把食指和中指放在伤口两侧轻轻按了按,没有波动的感觉。伤口边缘的皮肤略微发热,但并不明显。
应该没有感染。
沈云容放下一半心来。
只要不感染,伤口就会愈合,这个病人的命就保住了。
她用棉球沾了高度的白酒轻轻按在伤口上,问道:“疼吗?”
“嘶……”陈有禾倒吸了口气,伤口处先感觉到冰凉的触感,随即像是火烧一样火辣辣的,但是能够忍受。
“还好。”
沈云容用沾了白酒的棉球在伤口处来回擦拭,擦拭时还跟温承素和灵枢解释。
“高度白酒有消炎杀菌的功效,能够防止伤口感染。一般在伤口缝合后两到三天换药,换药的目的是查看伤口愈合的情况,有没有裂开,有没有感染,化脓。换药的时候,要用经过处理的棉球,沾取适量高度白酒,轻轻按在伤口上……”
黑色的丝线穿在伤口两侧的皮肤上,十分狰狞吓人。
但在场的温承素和灵枢都是大夫,不觉得可怕,只觉得匪夷所思。
居然可以这样处理伤口。
两人看的仔细,听的也很认真。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大叫声。
“有禾!我的儿啊!你怎么样?”
声音未落,医馆的门被推开了,从外面进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老太太拄着拐杖,一眼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陈有禾,颤颤巍巍的走过来。
“有禾,你还好吗?”
“娘,您怎么来了?”
陈有禾看到自己老娘来了,忘了沈云容还在给自己处理伤口,胳膊撑着身体就要起来,沈云容的棉球一下子没有拿稳,掉到了地上。
温承素一把按住了陈有禾,沉声道:“陈先生,你的伤口还没有包扎。”
“哦。”
陈有禾抬眼看到温承素严肃的面容,重新躺了回去。
陈母几步来到床前,大声嚎啕起来。
“有禾,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不告诉我!”
陈有禾拉着自己娘的手,把她拉到自己面前,不让她看到自己的伤。
“娘,就是小伤,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哼!小伤你会让你媳妇瞒着我?小伤你能一天一夜不回家?”
“娘……我这不是不想你担心吗?”
“怕我担心?你不告诉我我才担心呢!让我看看你的伤……”
陈有禾拉着老人的手不放,道:“娘,大夫正在给我换药,你不要影响大夫。”
陈母狐疑的看向沈云容,“这个女人是大夫?哪有女人当大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