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3日依然在新年假期的范围内。然而,当清水彻匆匆返回东京,来到早见书房时,却看到早见书房几乎所有人都出现在这里。
为首的自然是早见胜社长,他满是皱纹的枯瘦面庞颤抖着,撑着桌面深深鞠躬。
“清水君,这次真是万分感谢!我创办早见书房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幸出版能入围直木奖的作品,实在是…实在是…”
“社长,这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赶忙上前扶起激动到情难自禁的早见社长,清水彻为了防止他继续行礼,转向了立在一旁的岸田正明。
“岸田桑,我还不清楚具体情况,能不能麻烦你说明一下。”
“好!”
岸田正明从办公室尽头拉出一张巨大的白板,上面已经贴满了各种资料。他眼中的血丝也比不那些资料少多少,似乎是为此熬了个通宵。
“首先直木奖的评选对象是通过杂志、报纸或单行本发行的大众文学作品,短篇或长篇都行,选取其中的最优秀者,所以称得上是大众文学领域的最高奖项了,这个清水你肯定知道。”
“为了鼓励文学发展,所以主要针对的是无名、新进或中坚作家,获得过直木奖的作家不在评选范围内。清水你现在刚刚摆脱了无名状态,算是新进作家,也符合要求。”
“评选规则是每半年评一次,由评选委员会选出最优秀的作品。不过因为评委不可能看过半年内所有的文学作品,一般是由文艺春秋出版社的人预选出几部作品,评选委员会再对这些作品进行比较和挑选是,进入到这一步就算是入围了最后的直木奖评选。《编舟记》目前就在这个阶段,我从文艺春秋那里听到消息,和其他五部作品一起入围了。”
讲了一大串话,岸田正明停下来喘了口气,又咧着嘴,疲惫的脸上闪着亢奋的色彩。
“所以清水你只要再击败五个对手,就能夺下这一次的直木奖,成为第一个不满二十岁的获奖者,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获奖者!”
“等等,”听着他的介绍,清水彻也忍不住心跳加速,不过很快又冷静下来,开口道,“岸田桑这是已经笃定我会获奖吗?虽然《编舟记》的销量很好,但距离其他成名作家的入选作品,应该还有点差距吧?”
“清水君不能没有自信哦,”上井彩也早早赶来,“为了比较这次候补名单中作品的优劣,我可是连夜把这几部作品都看了一遍呢。”
“结果就是…”
来到清水彻身前,上井彩一字一句道。
“完全没有比得上你的。”
惊讶于她对于自己的高评价,清水彻怔住片刻,又听到岸田正明的声音。
“除去作品的质量,清水你还有个最大的优势,”岸田的眼中放出了亮光,“就是你足够年轻!”
“这也算优势吗?应该是成名作家的人脉更广一些吧?”
“不能这么简单地看,”岸田连连摇头,大步冲到白板前,用记号笔在上面写下了一连串名字。
“…北村薰、佐佐木让、中岛京子、木内升、池井户润,一连好多届获奖者的年龄都偏大了,北村薰和佐佐木让甚至是在59岁才获奖的,根本不符合直木奖鼓励新人作家的宗旨!哪有59岁的新人?虽说中间有个道尾秀介是35岁获奖,但还远远不够。要改变公众心中直木奖获得者年龄过大的印象,没有让刚满19岁的清水你获奖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了!”
“可就算岸田桑你这么认为,评委那里却不一定是这个想法。”
“评委那里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清水彻甚至能看到岸田脖子上鼓起的青筋。
“这次的评委名单我也打听过了,渡边淳一老师现在只剩下提携后进的想法,谁也没法轻易左右他的观点。不过宫部美雪老师应该没问题,她不是还为《编舟记》写了推荐语吗?阿刀田高老师和宫城谷昌光老师也是早稻田大学文学部出身,只要清水你想想办法就能确保这两票。除此之外再有两票,就可以在总共九位评委中占据多数,从而获奖了。”
他显然是认真计算过,所以听起来确实赢面不小,不过清水彻却是微微抬了抬眉头。
“岸田桑,首先我不想假设评委们会因为私情和些微前后辈关系就投票给我。其次,即便如此,我们的公关能力也比不上文艺春秋和新潮社那些大型出版社吧?谁能保证他们和评委间没有更紧密的关系?说起来,我们作为小出版社唯一的优势就是作品本身,然后只能依赖评委是否公正了,怎么能主动踏入大型出版社擅长的领域,去做破坏公平的事?”
像是被击中了要害一般,岸田表情僵硬,抽动着干枯的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清水彻则是继续道:“比起这些,岸田桑你之前提起直木奖也没有这么急切,甚至劝说我过早得奖可能不是一件好事,这次到底发生了什么?”
岸田愣着没有开口,早见社长轻咳一声,站了出来:“是我让岸田这么做的,我们早见书房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培养出成名作家,也只拿过一点不入流的奖项…这次,我以为是个机会,却是没考虑到这些…”
解释到一半,旁边传来声音。
“社长,还是我来说吧…”
清水彻转过去,岸田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纸。
“这是入围作品的名单,清水你看看。”
只有六部作品,清水彻一眼扫完,没发现什么特殊。抬起头,听到了岸田的解释。
“你之前应该从入江那里听说过,我们当时是替山中背了黑锅,才一个辞职一个调任。山中当初强行推荐一名九流作家的作品,结果印刷了五十万本后才卖出了五万本,讲谈社因此亏损严重,以至于要追究责任。”
“那这份名单…”
“最下面那个,叫濑川仁的,就是那个九流写手。当时讲谈社把这件事捂住了,外界没多少人知道,那家伙换了笔名就继续逍遥自在。没想到这么多年,写书的本事还涨了点,都能入围直木奖了,哼。”
听着岸田讥讽的笑声,清水彻又看了眼那份名单。
濑川仁,作品《七月山》,出版社一栏里写着讲谈社。
“怎么还是讲谈社?”
“当年知道那件事的人现在也没多少了,”岸田说起了自己的推测,“不过又找上讲谈社,大概率又是和山中勾结一通…可能当年那件事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吧…”
“原来是这样…”
“清水,抱歉,是我太急切了,”扶着桌子,岸田拖着疲惫的身躯深深鞠躬,“一方面是想着…我离开讲谈社后担任编辑的作品居然能有机会直木奖,另一方面…还是起了报仇的心思。濑川、山中、讲谈社,比起清水你,他们有什么资格拿直木奖!”
“这样的话,那我明白了。”
从满腔的怒火中冷静下来,岸田眼窝深陷,额头上的皱纹填满了颓色,“抱歉,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该把清水你牵扯进来。”
“不,”清水彻把那张写着名单的纸对折,放入口袋,“既然入围,那就要努力争取。”
“清水你…”
“不过不要再做破坏评选公正的事情,正常宣传就好。剩下的…我会想办法。”
“啊,这个…清水你不必…”
没有再去管岸田的想法,清水彻摇摇头,穿过周围的人群,离开了早见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