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微在田阳村逛了大半天才去寻赵德,而赵德此时却还在处理些张家长李家短的鸡毛蒜皮。
赵微没说话,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事情特别简单,就是两人春耕时相互借了些夜香,答应好的借了十舀子,还就要还十舀子,结果底肥施好了,土已开垦完了,种子都撒进去了,又过了十来天,才发现两人舀子不一样大!
十天后才发现不一样大的舀子,就算有差异,又能差到多少?
反正舀子大的就觉得自己吃亏了,非要舀子小的赔钱!舀子小的就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就差那么一点的事情,这会儿就算赔给你了,你也施不了肥啊!
双方各自都不乐意,就闹到赵德这里了。此时的赵德所处的,其实就是一个青天大老爷的位置,需要乾坤独断,还要一碗水端的平,能让二人心服口服。
这事儿在赵德心里觉得,真不是人能干的,自己其实是已经快疯了的,虽然读过几本书,可也架不住天天这么闹腾,还都是这种屁大点事,一件接着一件的。别看此时不少人围着瞧热闹,可一旦自己处理完了,必然又有一对扭打着就上来了……
“不过那么一点点夜香,让他明日拉给你就是了!什么事都要这么纠缠吗!”
“话怎么能这么说!我的庄稼少施了一点肥料,收成必然不好,若是短了斤两,难道主家赔给我吗?此时哪里还是一舀子夜香的事情了!”
“那你待如何?”
“若是他家今年收成比我好,需得把比我家多出来的那部分,匀一半给我!”
“你痴心妄想!”这次都没轮到赵德说话,两人就开始厮打起来。
两个男人放佛泼妇一般,撕扯抓咬,赵德已经很及时的去分开二人了,但二人身上的衣服依然扯坏了,赵德脸上也挨了一爪,划了好大一个口子,隐隐渗出血来。
樊辉见了连忙想要上前,赵微却一把拦住了。
樊辉诧异,赵微努了努嘴,樊辉正好便看见了原本刚才还在撕扯的二人,见赵德破了相,居然就停手了,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继续厮打着就离开了这里。
樊辉恍然大悟:“原来是故意的!”
赵微点了点头:“待会儿再说,让进来告状的先回去,要用午膳了,跟他们说,要打架,忍一会儿,下午再来打。”
樊辉和几个护卫过去将人驱赶走,赵微则是过去将赵德扶了起来:“辛苦德叔了。”
原先的赵德在这里主要负责上下信息的传递,有些他能拿主意的事情,他就定下了,不能拿主意的便着人驱船送回长安。也得亏如今是春天,连日里来刮得都是东风,使得船只可以逆流而上,若是进了夏秋季,消息都只能用快马传递了。
而这样的消息便利,带来的便是一条条的讯息送到了赵夫人以及赵晴的案头,硬生生把二人累垮了。
现如今,京城里已经一连几日没有解决的法子传来,积压了不少起像今日这样难处理的事情,无奈之下,只好赵德自己硬着头皮去解决……
午膳是临时准备的,有肉夹馍,也有当地的特色煮饼。几个老爷们就那么围一桌,赵微嚼得香甜,其他几个则是略略有些局促。
“这煮饼好甜。”赵微咬了一口没能咬断,拉出了长长的细丝来,“要不要尝尝?”
石头很坦然,他早就习惯大少爷这般姿态了,直接凑过头去,在赵微递过来的那半块烤饼上咬了一口,一样拉出了很长的细丝,扯动间不少芝麻粒也漱漱落下。
“你们怎么不吃?”
樊辉和赵微打交道多,也不见外起来,拿了块肉夹馍,挥着手冲大伙道:“来来!吃!吃!”
肉汤配饼,伙食不错,那几个护卫吃起来不讲究什么吃相,稀里哗啦的好似风卷残云,吃完也是直接用衣袖一擦嘴:“德管事准备的吃食从来都不含糊!”
边上几人纷纷附和夸赞,结果赵德心情反而糟糕了起来,坐在一旁唉声叹气。
樊辉见了笑道:“别愁眉苦脸的了,上午那两个泼皮根本就是在耍你呢!”
“就那点夜……”
“哎哎!”赵微连忙挥手制止,“容我吃完你再说!”
此话一出,众人一阵哄笑,纷纷附和插话。
“快吃吧!多大点事。”
“换我心里装着这东西,我也吃不下去啊……”
“大少爷在这呢,你就别操心这个了。”
赵微也笑:“你们就是想累死我呗……来来来,不打算干活的都不许吃了。”
这一阵笑闹,让赵德的心情好了不少,用完了午饭后,有些期期艾艾的凑到赵微跟前。
“大……大少爷,老夫……老夫,无能啊……”
赵微此时还在和石头分食一块煮饼,手中一边掰着饼,一边笑着说道:“德叔不必这样,这本就非你所长。如今你强行顶上来,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等会儿教你个法子,下午应该有用。”
赵德闻言眼睛一亮:“还请大少爷赐教。”
赵微呵呵一笑:“先帮我们安排个落脚地吧,这事儿待会再说。”
安排衣食住行这些,都是赵德擅长的,不过在安排石头上,有些犹疑。毕竟此时还遭着灾呢,住的地方那几个护卫挤一挤还是可以的,石头是个女婢,如何去挤?接着就想起了午饭时赵微跟石头之间相处的姿态来。
这黑瘦婢子倒是好福气,样貌一般,有些瘦弱,竟如此讨大少爷喜欢,能得他亲手喂东西吃,怕以后是要被纳入房中的。
主意打定以后,事情就好安排了。
赵微也不在乎这些事情,听他说安排好了,也就点头应了下来,接着就将下午该用何种姿态该如何应对,一一告诉了赵德。
这一番传授就花去了约莫大半个时辰,而赵德有些地方还是记不大清,干脆就用纸笔写了下来,来回翻看,默念背诵。
今日的风格外轻柔,拂在面上,丝丝滑滑的,还会有些痒。风中有着黄河水那独特的泥土气息,轻嗅一下,竟是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芬芳。太阳并不如何烈,晒在身上暖暖的,是个踏青的好时节。
这里的事情还是得快些,有机会到是可以把幼悟给邀来玩玩。南边不远可就是几乎后世人尽皆知的风陵渡了,只是如今并没有那么闻名遐迩,只有一些靠着黄河讨生活的人才知道这个地方。
黄退之回来得很快,打听得很清楚,那块用来安置受灾百姓的地,是田阳村詹家的祖产,是族长主动让出来做安置灾民使用的。
赵微都有些赞叹了,这思想觉悟……
“还没用午膳吧!”
黄退之点了点头,赵微拍了拍他的肩:“快去吧!”
这田阳村不只一姓人家,应该也是一个切入点,大姓是田,小姓是詹,詹家的祖产用来安置灾民,还是族长自掏腰包,有意思。
“樊大哥!”
“大少爷。”
“若是去请安邑县令派些衙役来,可有难处?”
“上次来这里,便是麻烦的安邑县令,老爷的面子还是管些用处的。”
赵微点了点头:“现在便去吧!后日正午赶回来,借些衙役来,多多益善。就说有一桩大功劳送给他!”
樊辉在协助赵微散布流言时,提出过不少自己的看法,不过后来发生的一些事都应证了,大少爷的推测是准确的。
因此这一次樊辉没什么废话,很爽快干脆的领命而去了。
樊辉出发后,赵微则继续踱起步来,赵德那边……有些令人不放心,也不知能不能把幕后之人引出来,还是需要去看看的。
此时的赵德心中比上午有底气多了,一改上午的姿态,开始厉声喝问因为区区一泡屎而吵得不可开交的二人。
“这等小事,若我不在,你二人如何解决!”
这两个人没有想到不过中午片刻工夫,赵德居然一反常态,将问题抛了回来:“我等升斗小民,怎会知道如何解决!这种事情,自是需要主家人来主持公道了!”
赵德闻言,皱眉思索自己刚才背诵好的话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后,激动的用右拳砸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掌心,接着就冲着那二人一阵冷笑:“那我问你,以往你是同谁互借夜香的!”
赵微在一旁看得尴尬癌都快犯了,整个姿态也太做作了。
“村北的田麻子,村南的詹二蛋,都有借过,可偏偏只他一人,胆敢如此欺瞒于我!”
“来人!去把田麻子和詹二蛋唤道此处来!”
一名仆从出列应了声“是”之后,赵德突然想起有事情没交代清楚,赶紧又把他招了回来,凑过头去低声耳语了一番。
赵德的这副姿态,着实让底下站着的二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感觉他一会儿高深莫测,一会儿又像是个充数的滥竽?二人互望一眼,都有些想不通,这会儿他再喊两个人来又有何用?
不多一会儿,田麻子和詹二蛋,各自拿着自己的粪舀子一起赶了过来。堂下二人看着这粪舀子,才察觉出哪里有些不对来。
这下四把粪舀子放在一起,大小均不相同,底下一直叫嚣的人,顿时哑巴了。
“我再问一次,我们赵家没来接管封地时……”
赵德话说一半,突然就终止了,只见他装作踱步的样子,背过身去,捻着手指喃喃自语:“下半句是什么话来着……”
赵微在旁边看得冷汗都要下来了,心想这老管事还好知道背过身去……不算搞砸。
赵德又是一次右拳击左掌:“哦对!你二人如何解决这种事情!”
堂下站着的二人很难受,有些闹不明白,这老管事莫非是在扮猪吃老虎?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答话了。
“说!”
“是……是村里的里正,处事为人公平公道,在下心中佩服。若是他来处理,不论结果如何,我都是接受的。”
赵德闻言大喜:“是否把他唤来,由他处置,你二人便心服口服了!”
这两个人再一次互望一眼,原本的计划便是成功把里正给引出来,由他来处理一应事务,然后接下来便都顺理成章了,可是……怎么这会儿反而觉得,下面的话有些不太敢讲出口了呢?
“是!或者不是!”
“是……”
“好!”
赵德转身,再次招呼那名仆从过来:“帮忙去请里正过来一趟!就说这边有些事情实在难以决断,请他施以援手,一个字都不要差!记得了?”
赵德说完这些,就把这几个人暂时安置在一旁,转而接待起剩下的人来,不过这一次赵德并没有自己来进行协调矛盾,而是转变成为了一名书记官,把这些人的问题都一一记录了下来。
与此同时,田忠义正搂着自家小妾哼着小曲儿,盘算着事情后面大概会走到哪一步。
“老爷~”这小妾只说了两个字,却是把音调转了好几回,“想什么呢?奴家相中的那只簪子,到底何时买给人家呀?”
田忠义对此很是受用:“记得的,记得的!你的事儿啊,我都记得的,我在想那赵德应该撑不久了吧?若是在主家跟前显露出自己办事不力,最后再请我出面……”
田忠义话没说完,但脸上的笑意已经藏不住了。
这小妾擅察言观色,见状连忙笑盈盈的起身恭贺一番。
而此时,田忠义家里的心腹仆人飞快的跑了过来,叫响了房门:“老爷!成了!事情成了!”
田忠义缓缓起身,清了清嗓子,整了整衣襟袖摆后,打开房门,缓缓开口:“慌张些什么!镇静些!”
这仆人见老爷如此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不禁好一阵佩服,不过几年时光,便挣下如此大的家业,说老爷是当世的管仲乐毅怕是也不为过!于是连忙就是几记由衷的马屁送上。
“把你所见到的,所听到的,都细细说来,莫要有遗漏!”
此人一直藏在围观赵德断案的人群中,从暗中观察,获取的讯息,往往比在明处要多出许多来。因此他便把赵德上午以及下午的所作所为尽皆描述了一番。
尤其是见到家主来了后,整个人想要表现出自身非凡的才学,却又总是失败的滑稽模样。
田忠义听后仰天大笑:“这赵德真是无能之辈!在自家大少爷面前想展露头脚,反而弄巧成拙了!这大少爷时机来得如此之好!真是天助我也!”
“老爷,过来请您过去的人怕是很快就到了,您还是赶紧收拾一下吧!”
“呵呵,不急,此时急的是他们。来,准备热汤,我要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