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那令人窒息的昏暗忽然之间便消失不见了,天边开始泛起了鱼肚白,接着不多一会儿,一轮红彤彤的旭日开始缓缓升了起来,柔和温暖的第一缕光线先被厚重的白色云彩遮挡,紧接着便刺了出来,那挡住它的巨大白色云朵,同时也被蕴出了一圈金色的边。
随着太阳逐渐升高,昨夜遮住月光的云彩一一被照耀出来,一朵朵如棉如絮的云斑斑点点,排列得格外匀称,美得让人有些失神,似乎就要忘记这片天空之下正在发生的事情了。
原来这些灾民们竟是被分成了两波,一波押送着田忠义前往赵家驻地那,想讨个公道,另一波……居然来到了詹启仕的宅院之前。
在这詹家的高墙大院里,似乎有人发现了田阳村的情况一般,宅子外的人都能听到里面有动静,但是无论怎么叫门,就是没有人开门。
“你轻些!把恩公都吓着了!你们你们,火把也熄了,鸡都知道天亮了!”
“詹族长,您在吗?”
“詹族长!”
边上一人不耐烦起来:“他不开门咱们就走他娘的!贱不贱,上杆子求人让咱保护?”
“我来!”边上另一人把正在斯斯文文拍门环的人一把推开,然后就用拳头砸起门来,“开门!他娘的老子是来保护恩公的,开门!”
“都说了轻些!这样谁敢开!”
“他不要咱护咱就走啊!”
“莫要忘了是詹族长家的地护着咱不被水淹!”
这大门之外要么吵吵闹闹,要么絮絮叨叨。而大门之内,却是一群护院团团围着四个刚刚翻墙进来的人。
“烦请通传一声!赵家大少爷有要事跟詹族长商议!”
那护卫的头领一声冷笑:“你们就是这样来请老爷的?”
卞志伟一指宅院之外:“相信你也听到了,外面的人处心积虑要诓你们将门打开,他们可是刚刚才洗劫了田里正的宅子,现在能救你家老爷的,只有我赵家大少爷!”
此时,护卫的身后,却传来了一个疲惫又苍老的声音:“若不开门会如何……”
詹启仕比田斯要年轻许多,但此时步履有些蹒跚,满脸沟壑甚是明显,放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一般。
这老头在一名丫鬟的搀扶下,缓缓从护卫们的身后走向卞志伟等人身前。
“会像田忠义那样吗……”
这老头没有看向赵家这几名护卫,而是有些出神的望着地面,喃喃自语。
“你们的大少爷不过来田阳村三日,竟然直接便能查到田忠义跟老朽头上,老了……老了……不得不佩服啊!呵呵……哈哈——”
卞志伟等人闻言发现一丝不对劲,双方信息差异太过巨大了,因此几人相互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很默契的闭口不接他的话茬。
“还请詹族长随我们走一趟吧!”
而詹启仕放佛没听见似的:“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老朽自认没露出任何破绽!居然只用了三天!不!两天……”说着话,詹启仕便缓缓抬头,望向了尚不如何明亮的天空,“今天可才开始啊……是因为我把地无偿给灾民用吗?你家大少爷连做善事也要疑心吗……那日后谁还肯行善?”
“谁还肯行善?!”詹启仕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却是盯着卞志伟问的。
“在下也只是奉命行事,并不懂詹老说的这些,还请随我们走一趟吧!”
“哈哈——”
“可笑!老朽难道还能拒绝吗!若是不去,你们便要煽动他们冲进来了吧!然后再将那些东西翻出来?然后让我詹家遗臭万年吗!”
“可老朽还没活够啊!”
“老朽没活够啊……”
说完又开始大笑起来,而笑中带了哭腔,声音干扁晦涩,难听至极。
“早都说了,别放我家……别放我家……这又不是寻常物件,要杀头的啊……”
赵家这几名护卫闻言,神情都是一凛,卞志伟见这老头开始有些神经质了,不打算再浪费时间,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来,搀住了他的胳膊,见无人阻拦,便拉着他从人群中间走向了北墙。
“可有梯子?”
詹家的护卫见老爷不置可否,只是默默的站在卞志伟身旁,丝毫不做反抗,于是便去寻了把梯子来。
詹启仕拍了拍他的肩:“老爷去去就回,切记不要开门,也不要造杀孽。”说完,便准备爬上梯子,然后却又回过身来,“也可能不是我回来……可能还会是他们,这件事干系太大,好好配合,届时……届时……唉……”
詹启仕再次开始出神,片刻后:“后院假山中有间密室,里面放了些东西,你们便说,是你们发现了那些东西,应当可以救你们一命。天下承平,我们有个好官家……有个好官家的……莫要如我这般,走错了路……切记啊!”
“老爷!”
“老爷!”
诸位护卫纷纷叫道,都是些铮铮男儿汉,居然都湿了眼眶。
“老爷是个大善人!这件事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
卞志伟看着神情恳切的护卫们,不由得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我们真的只是来带詹族长过去一趟的,这些都要靠我们大少爷最终拿主意才是……”
而此时的詹启仕,却是将头撇向一旁,再也不去理会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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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赵家驻地这里,赵微此时却是正在和赵德用着早膳。一边望着远处闹哄哄的场景,一边在脑中盘算着一些事情。
“少爷,今日是不是就要有结果了?”
赵微点了点头:“应是如此。”
“那您打算安排谁来接手这里的事情?”
赵微看着赵德有些希冀的眼神,笑了笑,赵德更擅长处理一些内务,对外的东西难免会考虑不周,此时被这田阳村弄得焦头烂额的,早就想快些回长安了。
“事情还不明了,最优人选还是田忠义,只是他可能牵涉太深。今夜这一下,我也不知会把水下的多少东西给炸到明面上来,此人有才,希望他并不是幕后主谋吧……”
赵微有些感慨,这个时代里,能够有他这般处事能力的,实在是少之又少了,委任一方县令可能都是有些屈才了,可听说他也只是个落地秀才而已……
即便朝廷登科取士,寒门学子出头确实也还是要难上一些的。可是这两日自己得到的所有信息碎片,都隐隐指向了他,尤其是昨日田斯的试探,几乎就是直接点名他的身份了。
“其次便是詹启仕了,那么大一片田地肯舍于灾民安身,不是大善之人便是大恶之辈了。希望他是前者而非后者……按照计划,应当他会早田忠义一步与我碰面,不论他牵扯多深,想必他还是能提供一些讯息给我,这样的话……”
赵微将碗筷放下,轻微的捻了捻手指:“若是这样的话,他便可以代为管理田阳村,若是事情已经完全超出我的设想或者预期,那……就只好麻烦德叔你了。”
“但愿吧!”赵微笑了笑,“但愿德叔能同我一同返回京城。”
二人正说着话,突然就有仆人慌里慌张的过来报信,说厅前已经聚集了很多百姓,各个都手持棍棒等物,公子还是先行躲躲之类。
赵微一笑,拍了拍那仆人的肩,扭头冲赵德说道:“走吧德叔,一同去瞧瞧。”
然后施施然的在那仆人惊疑未定的目光中,往前厅走去。
赵微哪怕思虑再周详,其实也不知道具体事情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
因此在看到田忠义那副狼狈模样时,还是稍稍有些惊讶的。
田忠义是被绑来的,而且要比詹启仕早到,这代表掳詹启仕来这件最为简单的事情,竟也遇到了意外,这样的话……可能第四枚锦囊已经打开了,但愿别打开第五个……
赵微用略带无奈的眼神看了赵德一眼,赵德看到少爷的眼神,瞬间便苦了脸。
“你这匹夫!贼子!居然如此害我!如此害我!”
厅中堂下,原本昨日还坐在桌案上的那个人,今天却是被两个村民用棍棒叉着胳膊,跪倒在地。
赵微没说话,任由田忠义瞪着,也没假仁假义的寒暄或者冷言冷语一番,而是环视了一圈后,问道:“有谁能告诉我,这是出了何事?”
赵微的声音出现后,堂中就开始安静了下来,可也仅仅持续了几息的时间,怒骂声便再次响起,众人七嘴八舌的开始数落田忠义的罪状。
“这田忠义狼心狗肺,竟然私吞税款!”
“他还害死了老族长!”
“呸!人面兽心的狗东西!”
“还老子的田产来!”
突然之间,田忠义暴起,怒目圆瞪,原本叉住他的那两人手中棍棒,差点就脱手而出,反应过来后,就赶忙死死的箍住田忠义。大堂的地面沙土不少,田忠义那双布鞋使不上力道,不停地在地上打滑,抻得脖子上青筋直暴!
“赵微——”
“你这个狗贼——”
“你为何这般害我!”
赵微也有点吓了一跳,就算你失败了,也不至于这么大的反应啊……接着就看见了田忠义身旁的地面上,有一副盖着碎花床单的简易担架,接着便想起刚才似乎有人说,田家那族长死了?
于是赵微走到那担架旁边,半蹲下来直接一掀,就看见了田斯那苍老且苍白的脸。难怪事情似乎偏移了自己最初预料的方向。这样一个人老成精的家伙,居然就这么死掉了……
赵微默默的看了田忠义一眼,有些惋惜,现在只能是你害死他了。
“谁来把事情经过说与我听听?”
这时人群中一阵混乱,有一个人奋力的挤了出来,高举着双手,不停高呼:“大少爷!大少爷!”
“大少爷!可还记得我?昨日您还帮我下地干活的。”
赵微定睛望去,竟是那林老倔头,便点了点头:“记得。”
“此时这林老倔头却是转过身去,振臂喊道:“各位乡亲!昨日大少爷可是专门下地帮我老倔头干农活!这可是我活这么久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主家人!后来那田老族长也来了!我们三人谈笑甚欢……”
这林老倔头在这里慷慨激昂,赵微却发现了一丝古怪,怎么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后来我们在田忠义家中,竟是发现了田老族长的尸身!田老族长事事为咱们田阳村着想,可是一个大好人呐……”
林老倔头在这里说,田忠义就在一旁骂。
“我呸——狗贼!”
“栽赃老子!你不得好死!”
“狗贼!蛇鼠一窝!”
赵微大约能猜到,这应当是卞志青的手笔。自己虽然能猜到,即便出现意外,应当会和这老族长有关,却是很难预料具体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因此自己下的第二道锦囊只指明了大致的思路与方向,然后给他了一个便宜行事先斩后奏的权力。
这样的话,这小卞护卫却是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了,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回头可得好好跟他聊聊。
有关田忠义的事情,就这样被定了性,反而让自己轻松了许多。由于没有关押的牢笼,因此便将他捆在一旁立柱之上,静待樊大哥带来的差役就好了。
下面头疼的事情就是要如何安抚这群人了,其实这不是小事情。好在赵微已经教过赵德该如何去做了。
“德叔,下面要看你的了,若是所料不错,那詹启仕怕也有些问题,此时,还是得您多担待了……”
赵德苦笑摇头:“大少爷真看得起在下。”然后摇了摇手中的小册子,“即便有您给的这个东西,可是我真的能力有限,担心耽误了主家的事情……”
赵微笑了笑,摊了摊手:“没办法啊……我又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不过我会多留几日了,等你做顺手了我再走。”
赵德摇了摇头,翻开册子看了看后,便朝着仍然围拢在赵家驻地前的村民们一挥手:“诸位乡亲们,主家在此承诺……”
而赵微则是坐到了田忠义身旁,看着他一身沾满了尘土的里衬衣服,带着不少擦伤的额头以及乱得不成样的发髻,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取下了塞在他嘴里的那团臭袜子。
“狗贼——”
“唔!唔唔唔!唔……”
“嘴巴放干净点,我便把它取下来。”
大眼瞪小眼了片刻,赵微再一次取下袜子。
“狗——唔!唔唔!”
“你这人!”
赵微摆了摆手,有些失了谈兴。转身想走,不过没两步,却又退了回来。
“其实……即便是现在,我也没有证据证明你是幕后之人的……”
田忠义眼珠子又是一瞪,又开始“唔唔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