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佛道之争,自汉以来,持续到清朝都未曾断绝过,只是手段并不像基督教一样,排外程度达到了必须发动圣战的地步。
此时赵微也不清楚,这些话说出来,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心中大概率觉得,是不会有什么要紧事情的……毕竟从没听说过和尚跟道士为了各自的信仰而掐架,最后还死了人的。
赵微看向石头的时候,石头依然是连续两下眨眼,并且抬了眼皮往上望了望。赵微都有些无奈了,看看外头那雨幕,雨点并不大,但是一滴紧紧追着一滴,很是紧密。细雨斜斜,时不时还有些风吹过,这人毅力真是强劲,干脆让她多淋一会儿好了,兴许受寒感冒然后就一命呜呼了,自己反而省事儿……
想着这些,赵微说话的节奏也就逐渐放缓了下来。
李纲苏秦二人都是从政多年的老手,处事风格都很老辣,但是有时候思维僵化,有些点子确实想不到,像刚才赵微所提的引诱佛道相争,大方向有了,可具体行事细节上却是一点思路也无。
赵微则是简单的提了几个,比如似有意似无意的让天下百姓都知道,当今官家比较崇信道家学说,然后再公开的给道家增加度牒,多分些道田,这时候佛家自会找上门来。
这其实就是个思路,李纲和苏秦二人听在耳里后,就举一反三的开始讨论起来。毕竟赵微就是随口出个主意,具体的实施肯定是要顾及到方方面面的,然后一个策略就这么在二人看似闲聊似的简单交流中,逐步逐步的就给确定了下来。
这很了不起了。
李纲苏秦就这件事情,没有避讳赵微,时不时的还会装模作样一番,似乎被什么给难住了,然后就偷眼打量赵微。
赵微此时正偏着头在赏这街边雨景,由于距离这两个老头很近,是以对他们小动作察觉的一清二楚,于是乎强忍着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这两个老头就从宣扬道家教义,到抑制佛堂的搭建,再到如何抵御如今这可能到来的桃花汛,从而避免教派蛊惑人心……洋洋洒洒聊了许久,赵微发现他们二人似乎嗓子都有些干哑了,便随手拿起茶杯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
“你这臭小子明明就在听着,却总是不做理会,可恶至极!”
赵微愣了愣神,好嘛,倒茶还倒错了……
“你们两个老头泄露朝堂机密,小子哪里敢插嘴,说错了话岂不要被你们灭口。”
此话一出,顿时笑骂声一片。
苏秦一旁笑道:“我们大汉朝堂可没什么机密,每日朝会上议定的事情,都会有邸报发出来,也就这老头,成天藏着掖着。”
李纲面容一肃:“朝堂政事,本就该严格保密,若被有心人听去加以利用,岂非祸国殃民?”
苏秦一挥袖子头一偏,不与李纲争执,显然为这事儿两人没少起过冲突。
“咫尺对此有何看法?”
这俩老头真有意思,赵微失笑:“设定保密等级也就是了,哪些事可以说,哪些事不能说,都定义好,若是泄露,当以何律例惩处。”
李纲当即眼睛一瞪:“怎可如此,朝堂之事本就都该严格保密,更何况,如何执行,如何监督?某件事,朝堂上三十多位高官全都知晓,怎么判断是谁走漏的风声?无稽之谈!就应当无论何事,全部都严格保密!”
苏秦正待张口,李纲猛地挥手制止:“十余年前,卫国入侵,我朝所用兵器甲胄,布列阵图敌方全部知晓!沈尚书好不容易从滕国那里搜罗来了一些战阵器具,结果临阵对敌之时,对方也有一模一样的!若不是朝堂走漏了风声,怎会如此!这件事情,我的看法是肯定不会变的!”
接着这二老就争了起来,都有些脸红脖子粗。
赵微赶紧将身子往后靠了靠,自己就只是简单的说了两句,挑唆的话都还没出口呢,就争成这副模样了……
“店家,有什么点心没有!”
“有的,客官具体想要些什么?”
赵微趁机起身,拍着店家的肩膀说道:“走,一同瞧瞧去。”
石头诧异的望过来,然后也跟着走了进去,只留下两头老头在这雨声中吹胡子瞪眼。直到石头告诉赵微,争吵声已经停止了,赵微才端着一盘杏仁酥走了出来。
赵微手指了指上面:“还在?”
“嗯!”
“你这臭小子!”
赵微刚出现,声音就远远传了过来,看着两个等着自己的老人,叹了口气:“你们这两个糟老头。”
“引得我二人起了冲突,你溜得倒是快!”
赵微摊了摊手,这个老头子不讲道理:“是你们问我看法的啊……以往不回答,你们就说我滑头,现在答了……你们还不满意,这让我很难做啊!”
苏秦看着他这副惫懒模样,再次笑骂出口。
“刚才二老谁争赢了?”
“你耍滑头!这件事情争了多次都没有结果,不争也罢!我且问你,为何以往这类尖锐些的问题,你都避而不答,今日却答得如此痛快!”
赵微笑了笑,实话怎么能讲出来,不发表点意见,房顶上趴着的那位都不知道自己的重要性啊!
“因为看人吵架很有啊……”
“好生讨打!”
“如此无赖!”
“好了好了,小子错了,孝敬二老一些糕点,不成敬意。”
“哼!”
“有麻花没有!”
“……”
小小的插曲过后,赵微就开始询问起有关滕国的事情来,滕国在耳中听到的次数其实比卫国还要多些,因为不少使用的生活器具,都是滕国所产,例如赵微坚持再坚持也要拿来如厕的软纸……便是滕国的生产技法。
目前的皂角、牙刷、玻璃器皿,都来自滕国,有些东西汉国也有了仿制品,但论精美,却有些及不上滕国的,是以不少汉国人都以家中尽是滕国货品为荣。
这些东西,价格都比较高,所以也不是什么人都用得起。一般来说,每年会有两次国与国之间的贸易,沿着黄河直接送至长安,而汉国则会出售些原材料给滕国,多是些木材。
百姓私下间自然也有一些走私的行为,就类似于官营的盐和铁,没有“引”这个东西,是严禁售卖的,而且售卖的价格自己不能做主。
这种行为类似于现如今的烟酒征收高价税,属于国家层面综合各种因素后的决定,但是因为价格并非市场决定,所以虚高特别多,因此走私也就屡禁不绝了。
李纲洋洋洒洒介绍了一大通,苏秦就在一旁笑话赵微居然不知道这些。
赵微对两国贸易中采取的一系列政策并不感兴,他感兴的,便是这滕国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新鲜事物。
“滕国是墨学之国,咫尺莫非不知?”
墨家?墨家机关术?赵微摇了摇头,这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自己在后世也只是对墨家机关术的风采心向往之,但是……从未见过什么如实的记载。
比如那个用于军事侦察的墨家木鸢,这东西在赵微的理解里就是玄学,能量守恒啊,你怎么飞?飞上去了你如何记载?随身带个移动硬盘吗?
“墨家不是在秦始皇焚书坑儒时消亡了吗?”
赵微努力想了想,焚书坑儒这事儿在这一世确实发生过,而之前的历史上,很多名家典籍便是由此失传,墨家就是其中之一。
赵微提到此处,苏秦当即哈哈大笑,李纲也是同样的表情,让赵微有些莫名其妙。
“咫尺你居然不知此事!”
“总算抓住一个错处,可真不容易。”
两个老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赵微数落个体无完肤。赵微无奈,摊了摊手,任由他们肆虐。
二老笑罢,李纲从旁解释:“秦皇何时坑儒了,他坑的是那些道家方士!将一国之君当成傻子来戏耍,以为秦皇的刀不利?”
说罢李纲又是笑,顿了一顿后继续说道:“焚书一事虽是有,但更多的是他国的一些史书典籍!秦皇雄才大略一统天下,但是每每中枢有政令,都很难传到地方上,他们都借口语言不通、文字不通或者货币不通等等,拒绝执行,这一恼之下,才有咫尺你所说的焚书,至于坑儒,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苏秦这时插话:“老夫平时对一些奇文杂谈有些涉猎,这事儿没有什么正统记载,都是些野史,大都口口相传的,是真是假老夫也分辨不出,你且随便听听,就当作是闻轶事了。”
接着苏秦便洋洋洒洒的将他知道的都一一道了出来。
原来这坑儒一事,原本是有的,不仅是要坑杀那些方士,而是要将所有在朝堂上用各种借口消极怠工的大臣一同坑杀!
那些大臣多是儒生,因为厌恶秦王行事太过严酷霸道,所以时常阳奉阴违,使得政令难以通达!那焚书,其实只是杀鸡儆猴!
政令不畅,跟各国东西都不统一是有关系,但主要的缘由还是人!是你们这群人不肯执行才会导致了那个局面!结果鸡都宰了,你们这群猴心中居然还是一点逼数没有?!
秦皇最后一抹仁慈就这么给消磨掉了,于是大一挥……
说到这里,苏秦就住了口,赵微一脸的莫名其妙,你这老头前后说话冲突啊!看着苏秦那有些玩味的表情,赵微特别想冲他翻个白眼,终于还是忍住了,一拱手:“还请苏老先生赐教。”
苏秦此时大剌剌受了一礼依然不说话,反而将眼睛瞟向面前空空如也的茶杯。
赵微笑骂道:“你这老头,比我可恶多了!”
然后将他面前茶杯斟满,规规矩矩的用双手递了过去:“还请苏老先生赐教!”
“孺子可教也!”
苏秦接过,一饮而尽,然后冲李纲挤了挤眼睛,李纲也是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为老不尊!”
“不过传说虽是如此,可实际上,却有一义士,说为了这泱泱中华国土,为了能够将这各领风骚的百家学说传承下去,在焚书之时,及时告知各学说领袖,才使得大量典籍没有被别有用心之人株连。接着第二年又在你所谓的坑儒之时,再次及时告知众人,接着当时大量文人士子连夜出逃,而这墨家巨子,便在其中了!”
听到此处,赵微直接傻了眼,我都听到了些什么啊……
李纲在旁补充:“此事老夫也略有耳闻,那墨家巨子姓禽,野兽之禽,便是滕国的开国元首之一了。”
赵微整个人都呆掉了,二老看着他不由得都哈哈大笑起来。
“那义士姓甚名谁?”
二老闻言继续大笑,好半晌后,苏秦才开口:“都说了是野史了,很难找到佐证的文献记载,你就当故事听听图一乐就行,岂能当真?你且想想,秦国律法如此严苛,寻常出行也会被各种盘查,一行手续证明必须齐全无误才能出得了城住得了店,那义士再神通广大,伪造一人的有可能,伪造整个墨家的,怎么可能!更何况还不止墨家!”
赵微瞬间就想到了消失的刘邦,想到了汉太祖赵将闾,想到了这古怪的执政制度……
这义士是穿越者无疑,可即便是穿越者,这人,这人也太……太……太不可思议了!秦始皇眼皮子底下作死。
“这义士后来怎样了?”
苏秦失笑:“有没有这个人还难说的紧,据说是去滕国崂山太清宫当道士去了,也有人说他后来辅佐汉太祖皇帝夺了这天下,也有人说他西走入卫,众说纷纭难断真假,按我说来,根本就不……”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
“怎么了?”
苏秦没答话,因为他想到了消失的那页起居注,想起了那史官失误写下的“纳谏”二字。
这怎么可能?莫非是同一个人?!
“苏老?”
“啊!据说此义士姓谈,具体名是什么……确实不知,似乎是他的名字不大好听,唉……这就是更加虚无缥缈的言论了,做不得数。”
姓谈,名字不好听?赵微愣了半晌,姓谈还不好听,莫非叫痰盂?念及此处,不由笑了出来。
二老好奇之下,赵微就把自己猜测的名字说了出来,引得二老又是一阵笑骂,尤其是李纲,虽是在笑,骂的成分更是居多一些,哪有这样编排义士的?太不敬了些!
不过也就是赵微挨骂的当口,赵微隐隐听见了一声喷嚏,十分压抑,也十分轻微,赵微看了看石头,只见她用手指指了指上面,不由得赵微再一次笑出了声。
“赵咫尺!”
李纲登时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