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正跪在启封县县衙的高官不是外人,正是工部尚书沈佑,此时的他十分惧怕,惧怕黄河决堤,更惧怕的还是面对可以预知的事情而无能为力。
而坐在上首大喇喇受了沈佑一礼的,正是太子赵曦,他没有回话,只是目光游离,显然听了他的话后,在怔怔的出神。
赵祯总想着能够让自家儿子可以在百姓中有些名望,是以这次赈灾,朝廷一共派出了不少对水利精通的官员,在他们的大力运作下,之前的春汛总算是没有冲毁大堤,只是有部分地区被河水漫了过去,变成了一片并不算太大的泽乡。
好在此时国库正丰,朝廷大力支持这次赈灾,运送了不少钱粮物资过来。是以这中下游河段虽然有惊,但是无险。
而太子赵曦其实也知道自己就是充充场面做做样子,上至二品大员下至普通小吏,一个个全都奋战在抗洪的第一线上,唯独他,有些无所事事。想要去堤坝旁走上一圈瞧一瞧,也都被各大官员拦着,口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太子赵曦闲来无事,此处灾区,更没什么解闷的地方,就想讨要些事情做做,于是一致通过,将最为清闲的物资管控,划归由他管辖。
这……正中了赵曦的下怀。
现在的大汉朝堂,积弊甚深啊……所有事情都是李纲和苏秦两人说了算,父皇能压得住他们,可是孤呢?尤其是那李纲,仗着是自己的老师,便时常训斥自己,丝毫颜面不留,若是孤坐上了这个皇位,天下是听他的,还是听孤的?
苏秦更是奸猾之辈,做人做事两面三刀,只晓得和稀泥,丝毫没有大儒的风范。这二人在朝堂上你唱我和狼狈为奸,甚至可恶!即便是父皇,有时都不得不退让!
居然让皇帝退让?!那还能是皇帝吗!!
孤自认无父皇之才干,那只好多多结交拉拢朝臣……不然只身一人,如何对抗这两个庞然大物?
他二人不倒,自己如何锐意进取让大汉再创辉煌?
钱粮……
自己最缺的,便是钱粮。
只有用钱粮上下打点才能拉拢些朝臣。
太子赵曦很是眼红自己所掌管的这些东西,但是他不敢堂而皇之的挪用,是以揣着自己那点小九九,终于在前些日子水患消弭下去了后,提议全部换成粮食。
粮食好啊!银钱在灾荒面前有何用处?换成粮食起码能保百姓不饿肚子!
太子对自己之前据理力争时的那副姿态很是满意,那一干朝中大臣对自己也是赞不绝口,换成了粮食……只要陈平那里操作得当,应当可以赚得盆满钵满吧?
陈平……陈平,也是蠢货,天时地利,孤都给他找齐了,居然还能出意外!居然!!居然只是来封信,说艳来楼夺了第三也无妨?若不是孤正缺钱粮,若不是你目前还有些用处……
哼!
待此间事了,孤倒要看看你当面又能给出何种解释来!
“殿下!殿下?”
“殿下……”
太子赵曦猛然回过神来:“沈尚书,并非孤有意推脱,可你亦知,如今银钱全部换成了粮草,人都安排出去了,此时也追不回来啊……现在库房中只有一些存粮,其余的沙袋砖石等物,已经都被尔等搬空了的,若是不够,不如……就拿粮食去建堤坝?”
沈佑对太子的话显然是不信的,但是又不敢开口质疑。
“这十余天一直阴雨连绵,即便是十余日前下的令,此时必然也未走远,追赶一番兴许还来得及,殿下,请允许微臣着人追赶!”
“此时追赶于事无补啊!连下了十余日的雨,黄河水暴涨,路也泥泞难行,无论旱路水路,都十分难行,这如何追的上?追得上了,又能回得来吗?回来时这河堤已经溃了又当如何?这时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气啊……沈尚书!”
“殿下!殿下!若是河堤溃了,你我都难辞其咎,你我都愧对这天下苍生啊!”太子殿下推托的意味实在太过明显,沈佑越发着急,“即便是十余日前同意了,可收拾准备总也得两三日,那两三日应也是雨天,走不远的!此时追,真的兴许还来得及的!”
“同意当日便出发了。”
“……殿下这件事儿戏不得,怎可能当日议定当日便将银钱运了出去!殿下,河堤要紧!”
“孤岂能不知河堤要紧!要容你在这里聒噪?!还口口声声‘你我你我’,居然敢在孤跟前称‘你我’?趁着库房还有些粮食,去县里一些富户家中换些物资来是否更加快捷一些!若是他们不肯,此时强行征收了他们又能如何!孤这是在救他们!在救整个启封县!在救整个陈留郡!他若不信,是不是要孤亲给他们写个条子?算是孤借他们的?灾情已起,粮食不比银两更值钱些吗!孤是久居深宫,可孤也好微服私访!沈尚书可是在欺孤年纪小不懂事否?”
赵曦有些恼羞成怒,皆因他当时行事确实急切了些,早早的就将银钱运了出去,银钱运回去得早,陈平的操作空间便大。能在京城有那么大的一份家当,这点本事孤还是信的!他操作一番,应当是能翻几番的再运回来,孤届时有了银钱,怎么可能会欠你们这些贱民的?
沈佑被赵曦这一番抢白吓到了,有些哑口无言,越是灾情起,朝廷的信誉度越低,此时若是当真去富户家中借,嘴上说是借,怕他们会认为是抢啊!届时人心惶惶,局面就更加难以收拾了。可这太子……这太子……
我怎好以太子名义出面?太子也明显是气话,我此时……我此时……
沈佑紧咬着牙关,深恨自己此时缺了几分胆量,河堤兴许不会溃?兴许会如春汛那样只是漫过来一些?可明显这一次要比之前迅猛太多了……
“微臣……微臣这就去换物资。”
沈佑终于还是退了下去,但出了门后,刚走了两步便是狠狠的一跺脚,再次回转了回来,扑通跪下:“还请殿下给道手谕,终究那些富户会信殿下更多一些。”一边说着,一边将脑袋深深地埋在了地上。
赵曦眼睛一瞪,就想骂出声来,如此不识好歹,没手谕便不能做事了?如此把孤架在火上烤,此人实在难当大任!
赵曦缓缓起身,拿起一旁桌案上的笺纸,寥寥几写下之后,就用自己的小印在上面戳了一下,然后随手就将笺纸丢到了地上,一摇一晃飘啊飘的,居然当真飘到了沈佑的身前。
“赶紧滚!办砸了事情唯你是问!”
沈佑顿时头皮就是一紧:“是!是!”
这启封县衙的大堂内气氛压抑无比,大堂外也愈发昏暗了,整个空气中充满了潮湿的水汽,显得沉闷至极,似乎这一切都在彰示着,这件事情终将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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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启封县的事情,赵微一点也不知道,此时的他正在自己的房内倒腾那瓶瓶罐罐的东西。一连买了几十坛的清酒,此时已经被他用掉了一大半,不少都是被浪费掉的。但好在总算是用着记忆中的法子,摸索出来了该如何将酒精提纯。这十余日以来,居然也算是弄成了一小坛口味还行的。
赵微吧咂着嘴感受着酒精的度数,跟在田阳村喝到的相比,度数略高一些,自己倒还真没喝过正宗的滕国烧酒了,想来是穿越者前辈的手,怎么着也该比自己的更加醇厚些。
赵微看了看剩下的那些酒坛子,应当再提炼一坛出来不是问题,这样见面礼就算是有了。
赵微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望着有些嘴馋的石头在拿舌头舔嘴唇。这小丫头……小时候饿狠了,长大了什么都馋,居然还吃不胖。
“想尝尝?”
石头点了点头,于是赵微拿起勺子从提炼好的酒坛中舀了一小潎出来:“这个得慢些……”
赵微嘴中的“喝”字都还没说出口,石头张起口来就将那一小勺都喝了下去,顿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了起来。
“都说了喝慢些……”赵微赶忙放下勺子过去拍她的后背,然后端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水。
“好辣。”石头缓了好半天才把这股劲缓了过去,面颊上也升起一抹绯红,“还是原先的清酒好喝些,这个好难喝。”
“唔……我也觉得清酒好喝,可是送礼么,清酒就有些太不上档次了,这个好些,还是亲手酿的。”
赵微对自己这番举动很满意。
“是不是?石头。”
“少爷说是,就是咯。”
赵微看着石头此时的模样和语气,有些愣神,她这个姿态好眼熟,可总又觉得很眼生。
“你这又是跟谁学的?”
“跟少爷学的呀,怎么了?”
赵微猛地一个踉跄,险些打碎了手中的透明玻璃瓶。
这主仆二人忙忙碌碌加偶尔闲聊,赵晴和赵夫人也赶了过来,这几日陆陆续续的都会往赵微这里抱些东西来,都是些饰物,例如头冠、玉佩、玉带之类。据说都是定制的,所以才接二连三的送来。
今日送来的,却是一身上好衣料做成的儒衫,赵微没穿,仅是看两眼都知道这确实是个好东西,想来是花了不少钱的。
一眼望去,质感就十足,而且料子滑腻且有光泽,摸上去还很舒服,也不知是什么工艺制程。衣服边角处的裁剪织绣更是精细,赵微试穿了一下,确实十分好看。
就是……实在太精致了,显得书卷气就更浓了些,而且更显贵气。
这其实是后世时赵微喜欢的那种穿衣风格,简单又不失华贵,只是待到赵微把玉佩、玉带、头冠等通通带上时,赵微有些不适应了,总有种不敢迈步的感觉,生怕把身上什么东西搞坏了。
这也太华贵了些,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钱吗?穿得跟出殡似的……
“这些我都不适应,怪难受的,这扳指带上手指都弯不过来了……”
“必须得带!这几日好好适应适应,在家里也这么穿,订了有两套,出门去见……见……见……”赵夫人用嘴接连说了好几个“见”,显然没想到好措辞,“见人家父亲时,就把新的换上,石头对这件事情多上点儿心,别由着你少爷胡来啊!听到没……”
赵夫人之前那么冷漠,现在又这么热情,这种反差赵微都有些受不了,赵晴干脆就是没心没肺的典范,此时也跟着在一旁胡闹,时不时的让赵微走两步然后转两圈给她看看,而石头,则非常明显的站在了赵晴和赵夫人那边。
赵微很快就把衣服脱了下来,身上东西也都摘了,今日没打算去,还得再几天把酒都提炼好了才行,那时候再去……自己不戴这些也就是了。
赵薇在这里忙东忙西,赵夫人和晴儿见惯不怪了,闻着一屋子的酒香,并没怪赵微乱花钱,反而出言夸赞,大概意思就是买的及时,然后就跟赵晴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来,说这几日陈家粮食涨价,连带酒水也涨价,让自己家里那小铺子生意一下好了许多,短短几日,差不多销售了以前一个月的量。
“过两天还有个大主顾,说是要来家里买十石米回去,价格出得还不低,正好那些积压的陈米就都销出去了。”
赵夫人和赵晴都在打理家中这些事情,见生意好,自然有些开心。
赵微在旁觉得有些不对劲,十石米,大概就是一千两百斤,疯了,吃得完吗?
赵晴对这些事情还是欠缺了点,被赵微问起时答不上来,便扭头看着自家母亲。
赵夫人微微一笑:“这几日城内流言四起,都说陈留那里决了堤,一大片人遭了灾,是以价格陈家的粮食价格疯涨,不少粮商见了,或是跟风,或是趁势出货,赵家消息向来灵通些,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既然有人乐意高价买,那趁机高价卖总也不亏,过些日子消息被证实是假的,这价格自然就跌回去了。”
赵微闻言扭过头去继续摆弄手头的东西了,家里铺子的事情她们操心就行了,反正也不亏钱。赵晴和赵夫人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转而就开始聊起其他来,大概就是外头哪家脂粉铺子好些一类的话。
赵微一边摆弄手上东西,一边无所事事的想着刚才她们聊起的那些商事。
这陈家把粮食酒水生意做这么大……
赵微低头看了看酒坛子,上面还贴着写有“陈记”二字的纸张。
这时候怎么居然犯了混?难不成一点流言就想影响整个市场行情?赵微笑着摇了摇头,想用流言打压价格然后低买高卖吗?
不对!
流言只会抬高粮食价格,那陈家……岂不做的是赔本买卖?
“母亲,对方买咱家粮食,出价多少?”
“一斗十五文,已经比寻常时候多出了五成,有什么不妥吗?”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