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来，景笑天看到屋外秋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便让青禾去找把伞，好打上去给祁母请安。

“老夫人刚才派人传过话，往后若是雨雪天气，郡主晨起就不必过去了。”说归说，青禾还是把伞拿了出来。

“老夫人倒是体贴。”景笑天笑道，突然，她一拍脑门：糟了！

院子里那只百灵鸟还可怜巴巴地吊在绳子上，浑身湿漉漉的。景笑天冲出来，一把扯断丝线，把小鸟拿在手上用衣袖擦了擦，可惜被雨水浸濡的时间太长，小鸟全无往日的光泽。

“青禾，去生个火盆来。”

“师父，这能行吗？”

“不管它，先烤干了再说。”反正已经这样，景笑天索性盘腿坐在床上，闭目运功练气，渐渐物我两忘。

“师父，师父，”没过多久，青禾带着点哭腔摇晃景笑天的胳膊，“这下麻烦了。”

“怎么了？”

“你看。”

景笑天睁开眼，小木鸟倒是干了，只是身上也多了好几道裂痕。

“师父，你说过要完璧归赵的。”

“什么完璧归赵？这是璧吗？这是鸟！她姓赵吗？她姓——苏！”

“不是连姑娘吗？”

“以后再跟你说。”景笑天扯过被子蒙住头，“下雨天还是睡觉吧。”

翌日天刚亮，景笑天就悄悄溜出了秋水苑，一见荀觅出来，就赶紧跟了过去，笑意盈盈地说：“早啊，荀侍卫，好巧。”

“郡主早。”荀觅见景笑天这幅模样，知道她可能要耍什么花样，但到底自己也心虚，便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清心居，一起给祁母请安。

“祖母，眼看就中秋了，我想去外面街市上看看，买些过节用的小物件儿，您看好吗？”景笑天对着祁母央求道。

“也好，以往你身子弱，出门少，如今你好了许多，去外面转转也无妨。觅儿，你跟着安宁，好好照顾她。”祁母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一脸慈爱。

“好，在外面我都听荀侍卫的。”景笑天冲荀觅眨了眨眼。

“安宁你也别‘荀侍卫’‘荀侍卫’的叫了，听着怪生分的。”

“都依祖母的。”景笑天甜甜地说。

“外面树上那梨也熟了，觅儿回头把它们摘下来，让府上的人都尝尝。”

“我现在就想吃。”景笑天像小女孩一样撒娇。

“你们去摘吧，不过，梨性寒，记着不要空腹吃。”

拜别祁母后，荀觅摘下一个梨递给了景笑天，刚走出清心居，景笑天就咔嚓咬了一口，薄脆多汁，清甜甘冽。

“你的这棵梨树还真是不错，听着风铃声长大的梨就是不一样！”景笑天得意地笑道：“你去准备一下，祖母都发话了，用过早膳我们就走。”

“王爷那里呢？”

“你去禀告一声便是，再者王爷也说过，只要你和青禾陪着，我是可以出府的。”

回到秋水苑，景笑天让青禾赶紧帮她照着安宁郡主的画像梳洗装扮。

“师父，你这是？”青禾不解地问。

“今日我要出府。”景笑天故作神秘。

“啊？”

“放心，带上你，荀侍卫也去。”

“喔。”

虞山把一千两纹银堆在柳诚的桌上，喜不自禁，“少爷，要我说，再做一百只百灵鸟也能卖出去，上次二十只不到半天就卖完了。”

“物以稀为贵。”柳诚喝着茶，慢条斯理地说：“把银子收起来，你看看你，这么好的一把琵琶，旁边却堆着银子，太俗了。”

“俗？”虞山撇起嘴角，“也不知道是谁说要大赚一笔。”

“我说过吗？你一定是听错了。你呀，什么都好，就是悟性不好。”

“你就欺负我吧。”

就在柳诚和虞山斗嘴的时候，景笑天已经和青禾坐着荀觅驾着的马车来到了街市。

“郡主，你准备先去哪儿？”荀觅安放好马车，转身问景笑天。

“去你买百灵鸟的地方。”景笑天貌似不经意地说。

这下荀觅才明白，原来景笑天打的是妙音阁的主意。

“郡主，那百灵鸟已经卖完了，我买的是最后一只，不然那天我就——”荀觅解释道，欲言又止。

“我就是去看看，你带路吧。”

荀觅无奈，只得带着景笑天和荀觅进了妙音阁。

虞山一眼就认出荀觅是那日要买两只百灵鸟的贵公子，又见旁边站着两位姑娘，一位是沉鱼落雁的大家闺秀，一位是伶俐乖巧的娇俏丫鬟，连忙迎上去，“公子这边请，”又觉得这公子小姐实在是般配，忍不住多嘴：“您那百灵定是送给这位小姐的吧？”

荀觅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景笑天见状捂嘴轻笑了一下：“正是。我着实喜欢那小鸟，便想着再买一只，凑成一双。”

“小姐有所不知，这位公子那日本来就准备买两只百灵，只是本店实在只剩下一只了。”

“那便辛苦师傅再做一只。”

“真是对不住小姐了，本店有个规矩，所有这些小物件都只做一批，售罄之后绝不再做。”虞山心说我也不想这样，无奈主子就是这么个脾气。

“规矩？规矩不就是用来打破的吗？”景笑天找了个角落坐下来，“麻烦请掌柜过来。”

李掌柜已经看出事情不太对劲，赶紧对身旁的客人作了个揖，大步走过来。虞山连忙对着李掌柜耳语了一番。李掌柜听完，也是连声抱歉，表示不会再做。

“要多少银子随掌柜开口。”

“姑娘，这银子也有不好使的时候。”李掌柜整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眼前这位千金小姐看着柔弱，实则倨傲，这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是吗？那祁王府的郡主好使吗？”景笑天的声音极为轻柔，李掌柜发现自己手掌中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块腰牌，上面写着一个“祁”字，不由身躯一震，愣住了。

过了半晌，李掌柜才勉强笑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郡主来得巧，做百灵的柳公子今日正好来了店里，这事还可以商量。”

“那就好。”

李掌柜给虞山使了个颜色，虞山赶紧上楼，把楼下的情形告诉了柳诚。

“郡主？”柳诚寻思了一下，倒是隐约听说过祁王府有一位安宁郡主，只是好像从未有人见过，“那我得去看看。”

“见过郡主。”景笑天本以为这柳公子也是个有些年纪的人，没想到竟是个年轻书生，声音低沉却不失醇厚，极为好听，而且好似在哪里见过。

柳诚看清景笑天的面容后，心中虽然惊奇，却依然面不改色笑容和煦，不紧不慢地说：“多谢郡主抬爱，只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在下素来如此，郡主也不能破例。”

景笑天压住心头的火，从齿缝里漏出几个字：“你可想好了？”

“郡主莫急，这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虽说这百灵鸟在下肯定不会再做，但其实还有一只，就在他那里。”柳诚冲虞山招招手，“过来，你发财的机会来了。”

虞山这才想起当初少爷曾经给了自己一只百灵鸟，如梦方醒，“这……那……”虞山抓耳挠腮，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关系，想好再开口，郡主金口玉言，说过多少银子都可以。”柳诚慢悠悠地说。

“我怎敢要郡主的银子？”虞山急忙说。

“给他一百两。”景笑天示意青禾。

“收下吧，不烫手。”柳诚拍了拍不知所措的虞山，“只是要劳烦郡主等上一阵，虞山得回家去取。”

小木鸟的事总算解决了，景笑天也放下心来，她让荀觅和青禾先去别的店铺买一些节庆之物，自己在妙音阁等候虞山。

“这——不妥吧。”荀觅站在原地不动。

“你放心，三月之期未到，我不会走。”景笑天的声音极低，只有荀觅能听见。

“我们很快就回来。”荀觅临出门又回头说道。

见二人都已离开，柳诚这才又来到景笑天身边，说道：“郡主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在下带郡主好好看看这妙音阁。”

盛情难却，景笑天只好款款站起身，柳诚侧身走在景笑天前面，指着那些乐器一一为她道来，显得极为殷勤周到，景笑天也格外注意仪态，静如姣花照水，动如弱柳扶风。经过珍宝架的时候，柳诚的衣袖不小心扫到了上面的一只陶埙，眼看就要掉在地上，景笑天一把接住了它，并在刹那间放回了原位，而柳诚浑然不觉，还在给她讲那把叫“离殇”的七弦琴的由来。

等到荀觅和青禾提着大包小包来到妙音阁门口，虞山也气喘吁吁地赶回来了。景笑天谢过柳诚，拿起百灵鸟，走出了妙音阁，抬眼看向荀觅，笑得矜持而又邪魅。

“少爷，这郡主的银子真的能收吗？而且还多收了五十两，日后会不会有麻烦？”虞山虽然满心欢喜，仍是有些不放心。

“要不你把银子给我，我不嫌多，也不怕麻烦。”柳诚打趣道。

“那还是我留着吧。”虞山乐颠颠地把银子收好。

柳诚转身上楼，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经过刚才的试探，他已经确定无疑：安宁郡主就是青玉堂大师姐景笑天！只是为何这景笑天却成了祁王府的郡主？他一时想不明白，不过悦来轩的茶，他暂时还不准备去喝。

丹桂飘香、芙蓉弄色。一向清幽的祁王府因为中秋节的到来变得情绰绰、意融融，屋檐下、回廊里都挂上了红灯笼，中心花园的凉亭里，还挂满了五彩花灯，下面飘着密密麻麻的灯谜，谁猜到了，便把字条揭下来，拿去账房领赏，猜中一个就能得到一两银子。

“姐姐，我们也去花园看看吧，说不定还能挣得一些银子。”月如心里直发痒，来这里快一个月了，竟从未好好逛过，这以后要是跟别人说起自己进过祁王府，恐怕都没有人会相信。

苏兰芝轻轻揉了揉有些发花的双眼，肩背的酸痛也一阵阵袭来，面前的刺绣要不了几日就能完工，想着这些日子也还太平，不急这一会，便应了月如。

凉亭那里围了不少人，月如眼尖地发现青禾手里攥了一大把灯谜，站在凉亭的外面，有些艳羡地说：“青禾姑娘今日可是赚到了，怎么不见郡主？”

“郡主怎会稀罕这点银子？”青禾得意地笑笑，冲着凉亭努努小嘴，“还有好多呢，连姑娘快去试试运气。”

月如进去转了半晌，有些垂头丧气地走出来，手里拿着两张纸条。

“妹妹想挣几两银子？”苏兰芝本来斜倚着一块太湖石，见状走了过来。

“十两。”

“那你再去摘八个灯谜过来。”

“随便摘吗？”

“随便摘。”

见苏兰芝这么说，月如也不犹豫，折身回去就近摘了八个回来。

“夫人走娘家，头戴两朵花，住了一个月，骑马走回家。”

“腾。”

“有土能种米麦，有水可养鱼虾，有人不是你我，有马能行天下。”

“也。”

“一对燕子向南飞，一只瘦来一只肥，一年之中只一次，一月当中有三回。”

苏兰芝伸出右手握成拳，月如疑惑地睁大了眼睛，只见苏兰芝缓缓地把大拇指和食指张开。

“八？”月如偏着头想了一会，这才恍然大悟。

“走吧，我陪你去领银子。”苏兰芝歇得差不多了，便拉着月如离开，有意无意地对不远处站着的荀觅点了一下头。

“青禾姑娘一起去吗？”月如有点激动。

“二位姑娘先去，我还要看会热闹。”青禾笑嘻嘻地说。

等到她们走远，青禾才跑到荀觅身边，低身说：“那位连姑娘真是不简单，你也真厉害，居然能找来这样神仙般的人物。”

见荀觅不说话，青禾又说：“我可是看见了，刚才荀侍卫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那位连姑娘，你莫不是喜欢上了她？”

荀觅没好气地说：“多嘴多舌，小丫头懂什么！”

“我懂的可多了，我还看出来，郡主喜欢你。”青禾摇摇头，“这事可难办了，按理说，我肯定是要站在郡主这边的。”

“管好你的嘴，领你的赏钱去吧。”荀觅说不过她，赶紧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