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王爷跟江湖帮派搅在一起本就是官家大忌,若是再让朝廷得知这新任云州知府也跟他们是一条心,那还如何得了?柳诚岂不是大祸临头?于是连兰芝厉声对苏远说道:“管好你的嘴,若想活命的话就不要把你刚刚说的这些再对旁人透露出半个字。”
苏远吓得一激灵,连忙摆手,表示绝不再提,但连兰芝的反应让他更加怀疑柳诚与青玉堂的关系。苏远觉得把他害的这么惨的是青玉堂,而柳诚又是他改变命运的希望,他不甘心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暗自琢磨到底该从哪里入手,反正方夕镇他是不准备再回去了。
柳诚把余怀渊来找他的事密报给了祁王,祁王顺水推舟,光天化日之下派人抬了几箱礼物进了云州府衙。这一幕正好被前来找柳诚的苏远在府外看到,苏远心生疑窦,便没有进府衙,而是等送礼的人出来之后,悄悄尾随他们,最后看着他们回到了祁王府。
祁王既已归隐,为何还与柳诚甘之若醴?而柳诚竟然也毫无拒绝之意,看来柳诚与祁王的关系也不简单。这个柳诚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能得到皇帝的垂青,又与青玉堂关系密切,还与祁王交好。若柳诚当真与青玉堂同属一个阵营,那自己岂不是找上门送死?苏远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活下来,必须谋定而后动,不能如此冒冒失失。
几天之后,青禾一身富贵装扮,坐着八抬大轿来到了云州府衙,过往行人见突然冒出来来了一个貌美的富家千金,也都纷纷驻足围观。不怀好意的苏远这些时日一直在府衙周围逗留,几个时辰后,他清楚地看到柳诚亲自出来相送,还拱手说了一声:“郡主慢走。”
接下来每隔几天,苏远都会看到这位郡主来到府衙,每次至少都要呆上半日。
人们都知道柳诚尚未娶亲,这一来二去,大家就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知府和郡主郎才女貌,怪不得祁王会甘愿退隐,原来是醉温之意不在酒。这种事情民众喜闻乐见,很快便传得满城风雨,不只是余怀渊,连皇宫里的宣庆帝都知道了此事,安宁郡主娇俏的模样又浮现在他的脑海,让他有些心浮气躁,于是宣庆帝派人把余怀渊叫到了延福宫。
“余爱卿,安宁郡主和柳诚的事,你听说了吧?”
“微臣已有耳闻,不过陛下不必为此担心,此事也在我们的意料之中,祁王要拉拢柳诚,必然要下一番功夫。”余怀渊胸有成竹地说。
“你就不担心他们两个日久生情,假戏成真了吗?”
“微臣相信柳诚自有分寸。”
“分寸?情到浓时哪里还有什么分寸?”宣庆帝摇摇头,认为余怀渊到底是一生未娶,不懂男女之情。
“陛下的意思是?”
“你要找机会敲打敲打柳诚,不要让他一时犯了糊涂铸成大错。”
余怀渊定神想了想,柳诚那句“您和圣上就不担心我真的投靠了祁王吗”在耳边回响,他迟疑了片刻,还是向宣庆帝讨了一道圣旨。
几天之后的一个夜里,余怀渊再次找到了柳诚。
“柳大人气色甚好,想来最近是有喜事吧?”余怀渊故意说道。
“前辈说笑了,晚辈日思夜寐,所想均是如何完成前辈的嘱托,哪里有什么喜事?”柳诚急忙解释。
“我听说柳大人最近和郡主走得很近。”
“这不正是您的意思吗?郡主突然对晚辈青眼有加,定是祁王的授意,我若置之不理,岂不是拂了祁王的心意,又如何赢得他的信任?”
“怕就怕柳大人英雄难过美人关。”余怀渊意味深长地说。
“前辈多虑了,郡主虽然才貌双全,但晚辈与她立场相对,深知此生与她无缘,定不会对她生出不该有的念头。”柳诚信誓旦旦地说。
“那就好。”余怀渊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柳诚见夜已深,便劝余怀渊在府衙住下,还说道:“这段时间前辈就别回京城了,这总是跑老跑去您的身子骨也承受不了,您干脆就在这里陪着我,也好让我别出了差错。”
余怀渊摇摇头,自己一直在府衙里住着,这不是摆明了信不过柳诚吗?这郡主又常来,万一撞上又会惹出麻烦。
见余怀渊不愿留在府衙,柳诚又说:“要不我给您在云州城找一个僻静的住处,有些事情我若是拿不定主意,也方便去找前辈商议。”柳诚觉得,把余怀渊留在云州城虽然也有弊端,但总比让他回京,老是在宣庆帝那里吹耳边风要强。
余怀渊想想柳诚的话,似乎也有些道理,先留下来几天也无妨,藏身于祁王的腹地,祁王有个风吹草动自己也能提前知晓,便答应了柳诚的挽留。两人说定后,余怀渊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光顾着问你,我这里倒是有件喜事忘了告诉你。”
“前辈请讲。”柳诚心中莫名不安。
“圣上素闻柳庄主与柳夫人贤明,又为朝廷养育了柳大人这样的良才,心中对庄主和夫人甚为感念。如今云州气象为之一新,圣上龙颜大悦,故特意派人将庄主和夫人接到京城,要当面瞻仰二位的风采,并表达自己的谢意。”
柳诚心中大惊,脸上也有点绷不住,“家父家母历来淡泊,怎敢劳烦圣上挂念?圣上的心意晚辈已领,进京就不必了。”
余怀渊看着柳诚略显紧张的脸,笑了一下,“午时柳庄主和夫人便已坐上马车出城,到京后,圣上会派人传信过来,柳大人就安心等待吧。”
柳诚没想到余怀渊还是对自己留了一手,他明白余怀渊此举无非是防着自己真的投靠了祁王,眼下不会有人对爹娘下手,可等到图穷匕见的那一天,自己该如何确保双亲的周全?
见柳诚的面色不好,余怀渊说道:“柳大人无需忧心,庄主和夫人到了京城后,圣上自会安排人小心伺候,绝不会有人慢待。”
柳诚勉强笑了笑,“这点我倒是放心,只是家父家母常年生活在云州,如今年纪已大,晚辈担心他们水土不服而已。”
“那就更不用担心,自有御厨为庄主和夫人调理饮食,万一有个头疼脑热,不是还有御医在吗?”
事已至此,柳诚也不好再说什么。为了不与祁王生出罅隙,柳诚将父母被接至京城的事告诉了祁王。听到这个消息,祁王心中既有对柳玄璋夫妇的愧疚,也有一些对自己将来的担忧,但眼下只能按兵不动。
转眼,又是一年中秋。
去年这个时候的凤栖府,下人们都回家了,府里只有柳玄璋、孟衿然和柳诚一家三口,娘弹琵琶爹舞剑,儿弄竹笛来承欢,构成了柳诚心中最美的画面。
今年凤栖府的中秋,下人们也都不在,虞山本想留下来陪着柳诚,但柳诚执意让他回去陪伴爹娘,所以凤栖府里,就只剩下了形单影只的柳诚。他看着槐树枝头上的红色缎带,走过去摸了摸,日晒雨淋,缎带已经失去了当初的光泽,颜色也有些发白,像一个迟暮的美人一般。景笑天若是再见到它,还会说它就是自己吗?柳诚心道。
到了晚上,柳诚明白,今夜的祁王府不会再有烟花,祁王找回了女儿,却失去了爱人,而景笑天也不在祁王府,此时或许正在哪一个角落对着圆月神伤。而自己的爹娘,却不得已离开了至爱的凤栖府,留置在陌生且危机四伏的京城。
想到景笑天曾经和自己拉钩许诺,要在今年中秋陪他燃灯,柳诚笑了一下,对着祈福灯拿起火折子:
一愿千里之外的爹娘福寿绵延;
二愿九泉之下的景鸢见了孟婆、过了忘川;
三愿景笑天和荀觅平安顺遂;
四愿……
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了?柳诚不再许愿,只是燃起了一盏又一盏的明灯,凤栖府的上空慢慢升起了一大片祈福灯,比柳诚过去点燃过的总数还要多。爹、娘、笑天,我点了这么多灯,总有一盏你们能看见吧?
毫无疑问,灯点得再多,远在京城的柳玄璋和孟衿然也看不到。二人被安置在皇宫附近的一处宅院,此时,院内也是大红灯笼高高挂,各种时令瓜果、月饼糕点也是摆的满盘满碟,一片过节团圆的气氛。但柳玄璋和孟衿然知道,虽然皇帝对他们礼遇有加,但最难消受帝王恩,实际上他们已经被软禁了起来,他们猜测应该皇帝以此为要挟,让柳诚做一些他不情愿的事。
以柳玄璋的功夫,要想逃出京城并不难,但要带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孟衿然并保证她无虞,就绝非轻而易举,加上他不知道真相究竟如何,担心自己妄动反而给柳诚带来麻烦,所以只能虎落平阳忍气吞声,熬过一天是一天。
孟衿然心里想,如今柳诚是云州知府,皇帝如果要柳诚干什么直接下令便是,为何要费这样的周章?只怕是皇帝要让柳诚干的事不怎么能见光,不会是什么好事。她知道自己的儿子虽然孝顺温和,但也有自己的主见,只盼着柳诚能够坚守底线,不要为了他们两个做出有违德行的事情。
最后柳玄璋夫妇俩商定,如果情势始终没有转机,那么夫妻俩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仔细想想,二人携手相伴二十多年,让多少人只羡鸳鸯不羡仙,除了没有看到柳诚娶妻生子,此生也没什么别的遗憾了。
柳诚爹娘没有看到的祈福灯,景笑天看到了,此时她虽然不在祁王府,但也在云州城,刚刚入夜,她便一直盯着凤栖府的方向,荀觅察觉出了异常,还半真半假地说道:“实在思念柳诚,你可以趁着天黑去凤栖府找他。”
景笑天摇摇头,如此非常时期,她怎能儿女情长?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景笑天调笑道:“如今都盛传知府大人和郡主好事将近,我怎能去打扰他们?”
“你该不会是吃青禾的醋了吧?”荀觅小心翼翼地问。
景笑天白了荀觅一眼,“醋那么酸,吃它干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说着递给荀觅一颗糖,“还是吃糖吧,回头还我你和连姑娘的喜糖。”
荀觅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他以前极少吃糖,总觉得那是女人吃的东西,所以每次祖母塞给他糖后,他都趁祖母不备又悄悄放了回去。但这会觉得,若是一个人一路走来太辛苦,吃颗糖挺好的,从口中甜到心里,起码让人觉得还有希望、还有盼头,只是不知道自己和连姑娘的喜糖,还要等到哪一天?
“你还是要找个机会跟连姑娘见个面,至少传个信给她,不能让她漫无目的地等着,天渐渐凉了,但别凉了她的心,连姑娘有才有貌人品也好,虽说有那么一个不堪的爹,但想求娶她的人也大有人在。”见荀觅只是默默吃糖,景笑天一本正经地告诫他。
一边吃着糖说着话,景笑天又把头扭向了凤栖府的方向,终于她看到了凤栖府上空的盏盏祈福灯,她知道在那些灯里面,至少有一盏是为自己而明。这就够了。如果明年还有机会,自己一定要兑现在柳诚面前许下的诺言。
当然,看到凤栖府上空大片祈福灯的,不只是景笑天和荀觅,还有许多云州城的百姓,其实不少人家也都燃了灯,但都没有凤栖府的数量多,不过大家都不以为意,尽管凤栖府一向行事低调,但毕竟是出了个知府,现在柳诚作为一州之主,多燃些祈福灯也是情理之中。
还有一个人,就是暂时留在了云州的余怀渊,望着夜空中那片灯海,余怀渊举起了酒杯,邀明月共饮,神情落寞而坚定。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只希望能尽快铲除隐患,让自己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一个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