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知青,俞知青?这是你的回城证明,在上面签个字吧。”
“哦,好,谢谢您了。”
俞夏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回到了八十年代。
现在她在的地方,是秀山公社。
他们这一代下乡插队的知青,终于可以回乡了。
一个个知青排队等着公社主任在证明上签字盖章,这么薄薄的一张纸,承载了他们多少年的青春?
得知终于可以回家了,原身喜得一夜没有睡着,翻来覆去的想,一会儿想家里的人有没有变了模样,一会儿又计划着回去以后要做什么。
一大早上坐着队上的驴车到了镇上,到了公社才发现排队的人不少,一夜未睡,这会儿倒是犯起困了,靠在墙边打了个盹,再一睁眼,就成了俞夏。
熬夜的后遗症便是精力不足,加上这具身体长期营养不良,俞夏一站起来整个人都打晃。一道来的知青见她状态不好,连忙给她喂了点水,俞夏这才硬撑着把字签了。
跟着人群朝外走,俞夏却没有急着回去收拾行李,都说城里好,所有的知青都盼着回城,可是真回去了,才发现这城里住着还不如乡下舒坦呢。
在农村插队,住的虽然是平房,好歹是自己的窝,就是吃的,只要肯工作,也能分到粮食。日子虽苦了点,但心里踏实。可是回了城,就成了待业青年,最重要的是离家这么多年,家里早就没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明明都是一家人,可是无时无刻都觉得自己像是个闯入者,与这个记忆中的家,格格不入。
俞夏回到知青点时,大家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见她游魂一般走了进来,知青点的大姐高青琴走过来扶着她,“小俞,你没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我看是终于能回城,高兴坏了吧。”同屋的李玲讽刺道。
这里的知青大多数是十六七岁就下了乡,一呆就是好几年,像是高青琴,她在这里待了整整九年,成功把自己熬成了个老姑娘。
相比之下,原身算是最小的,来这里时还不到十四岁,在家里又不受待见,吃得不好,人也长得瘦瘦小小的,看起来就像个小孩。虽然知青们的日子都不好过,可是还有一个更惨的俞夏做陪衬呢,都忍不住照顾着她点,当然也不是什么事都替她做,就是偶尔帮她搭把手啊,分她几口吃的,但就凭这一点,就足够有人看她不顺眼了,比如李玲。
“你少说几句吧。”高青琴皱着眉头。
“你少装好人了,你就是再护着她,还能护一辈子?”想到俞夏的家庭,李玲分外的幸灾乐祸,“俞夏,你在这儿还能装柔弱博可怜,我看你回去以后怎么办!哼!”
临走之前还闹了通不愉快,李玲拎起包,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这又是何必呢?以后,也不知能不能再见”高青琴感慨一声,顺手把俞夏扶到了床上。
“小俞,你没事吧?”
俞夏脸色蜡黄蜡黄的,看上去就不健康。
“琴姐,我没事,昨天太高兴了,没怎么睡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你快走吧,别因为我误了车。”
“你这样子,我也不放心啊。”
“没事,我吃点东西都好了。”从原身的记忆里,这位琴姐是帮她最多的人,只是看起来严肃了些,心却是极软的。
俞夏从炕上坐起来,打开柜子取了一把玉米面,打算熬个粥。
见她虚弱成这副样子,高青琴哪里能干看着,帮着烧了火,又把粥熬好盛出来,看着俞夏一口一口喝下,脸色微微红润些,才松了一口气。
“你什么时候走?”
“我买了后天的车票。”
“怎么是后天,昨天不是还说今天就回吗?”
俞夏苦笑一声,“我这身体,就是上了车怕是也受不了,到时候反倒给人家添麻烦,还不如缓一缓再走。”
“那倒也是。你等等。”
高青琴打开背包翻了翻,拿出一小袋饼干来,那是她本来打算带回去给家里的侄子侄女吃的,一咬牙,干脆留给俞夏好了。
这年头饼干也是个稀罕物,俞夏连忙推脱,“琴姐,我不能要,这是你专门给家里人买的。”
“拿着吧,我回一趟家,光坐车就要四天,等到了家饼干都碎了,带回去也不好看。”
她一番好意,俞夏便收下了,只不过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也从柜子里取了一布袋的米推过去,“琴姐,这个你拿着吧。”
“这可是你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姐不能要。”
“姐,你拿着吧,我还有呢。你好不容易回一趟家,总不能一点东西也不带,再不济还能当自己的口粮呢。”
虽然不及高青琴待的时间长,可原身在这儿也待了四年多了,和高青琴又最亲,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回了家,就算哥哥们不嫌弃,嫂子们也是不喜欢的,拿着这粮食,有备无患。
屋里的老座钟“铛铛铛”敲了三下,俞夏瞧高青琴的神色,看来是该走了,最后拉了拉她的手,“姐,回去以后要是谁给你气受了,千万别放在心上,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有什么苦不能吃?”
“欸,姐记着呢,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啊。”高青琴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忧心的看了俞夏一眼,扛起行李也离开了,一出门,眼泪就流了下来。她离家时才十六,家里的妹妹也像俞夏刚来时那么大,就忍不住多关照她几分,这么多年早就处出感情来了。只是这天底下,终究没有不散的宴席
一天的时间,知青点能走的都走了,除了一个“病弱”的俞夏。
消息来得突然,大家只来得及收拾能带走的,带不走的都留了下来,这可便宜了俞夏。缸里的水是昨天晚上挑的,柴火也都劈好了,直接就能用,要不是就她这样的病秧子,水还没挑够呢,自己先倒下了。
其实原身一开始也不至于身体这么不好,家里虽然重男轻女,倒也不至于一点不给她吃。反倒是下了乡,整天要干农活,好容易用工分换来的粮食,又因为家里的糖衣炮弹都省下来寄了回去,她自己整天吃糠咽菜的,营养根本跟不上。
要不是知青点的人好心,照拂她几分,原身就成了附近村子里第一个把自己饿死的知青了。
可惜她这么苛待自己,也没换来家里人的好,反而认为她住在乡下,要换来粮食很容易,一开始还象征性的塞给她几块钱,后来却是变本加厉,钱也不给了,只一个劲儿地找她要粮食。原身有没有赚钱的门路,只能吃得越来越少了。别的知青插队,都是越长越瓷实,她倒好,越待越虚弱,好在吃得这么省也没耽误她长个子,上个月刚满十八岁,个子能有一米六三了。
俞夏才不要像原身那么傻,她可做不出以德报怨的事,翻了翻行李袋子,里面还存了她近半年攒下来的粮食,给了高青琴一个布袋,还有五个呢,光这些都够一家人两三个月的口粮了,正好都便宜了她。
刚才吃的玉米面,才过了一个小时就消化得差不多了。俞夏现在得肠胃弱着呢,她也不敢敞开了肚皮吃,只少吃多餐,饿了就吃,吃得六七分饱了就停,如此养了两天,至少不至于走路都打晃了。
到了第三天早上,脸色终于好点了的俞夏拎着自己的行李,把门锁上,钥匙还给了村里,就坐车去了县里,然后转火车回家。
在火车上熬了几天几夜,俞夏感觉自己都馊了,马上就要到崩溃的边缘了,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原身在家里排行第三,上头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底下还有一对龙凤胎弟弟妹妹,父亲是机械厂的车间工人,母亲在纺织厂上班。当初为了避免家里的孩子下乡,父亲办了退休,把工作给了长子,又给长女千挑万选了一户能给她安排工作的人家嫁了过去,这下家里能下乡的就只剩下原身了,排行老三,既不如大姐作为夫妻俩的第一个孩子意义重大,又不如大哥养儿防老,还没有龙凤胎讨喜,原身就被毫不犹豫的踢了下去。
俞家人不是不知道俞夏最近这几天回家,可是一个来接站的都没有。反正他们就是不来,原身也得巴巴的凑上去,何必费那个心思呢。
从火车站到俞家距离可不远,但是俞夏所有的钱加在一块还不到十块,好不容易才挤上了公交车,一路又挤又颠的,俞夏差点没吐出来。
终于到了家,俞夏激动得快哭了。
甭管这一家都是什么豺狼虎豹,只要能让她不赶车,她就知足了。
现在一家人还挤在单位分的公房里,面积并不大,三十五平,勉强算是两室。
为了供一家人住,里面被人用木板、楼梯和砖墙分成了大大小小的几块。
这楼的层高不低,足有四米,就分成了上下两层。在原身的的记忆里,俞爸俞妈年纪大了,住在一楼,龙凤胎和他们挨着住,这是两小间。一楼的另外一间是客厅,平时来个客人、一家人吃饭,都在这里。
二楼是大儿子和大儿媳妇一间、大女儿一间、俞夏一间。这么安排倒不是说老两口也疼二女儿,完全是大女儿说了,她大了,需要自己的私人空间,才这么安排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变没变?